第一百一十四章 最後的等待
十多天過去了,事情毫無進展。麗娜沒消息,百夫長身亡,貨物失蹤,秦毅目前東拚西湊起來的線索再也查不下去,這讓他匆忙趕來沙灘時的信心消磨一空。
梅錄啜挺賣力,不待吩咐就主動去把殉情之人的狀況全都摸清。
夫婦二人夠可憐的,他們從前有對雙胞胎兒子,老大在十三歲的時候走丟了,四年前,十六歲的老二去狼主城跑商也是一去不返。兩夫妻不做任何營生,但據鄰居所說,他們日子過得還挺不賴,好像是大女兒嫁給個有錢的財主。年前丈夫突然死去,丟掉兒子的女人再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當時便自刎殉情。
“兩人死後家中沒有餘財,還多虧眾鄰居幫忙料理的後事。”
很好,就是一個平凡乏味的悲劇故事,和水場、蘇伐謹,和其它任何人任何事都沒半點關係,更沒什麽愛的溫度。秦毅聽梅錄啜說完就把那一小塊皮紙燒了。
到了二十天頭上,唯一剩下的希望也告破滅。秦毅離開狼主城前晚,曾把從大哥那裏得到的兩名蘇伐謹貼身侍衛的信息轉交給狼主,現在狼主派人來了,稱兩名侍衛的家人已經找到,但他們什麽都不知道,除了可能殺死蘇伐謹的侍衛是名女武師外,再給不出別的線索,案情中斷了。
來人還傳達了狼主之命:一月期限將至,扣押的劍士很快就要處決。
秦毅想不出對策,詢問能否寬限時日,使者說:“我等隻負責傳令,無權答複少主,不過……”
“什麽?”
“主上有言,他也考慮到春季不宜過多殺戮,若是謙少主肯同意,在年內去往牙帳的神選堂學習技藝,那麽等到入秋後再處死這些人也無不可。”
“這是為什麽?”秦毅問道,“阿大從沒對我說過,我為什麽要去牙帳?”
使者說:“屬下不知,主上就是如此交代的。若謙少主能夠應允,我等便即刻趕回複命;不然,就要等監斬過人犯再走。”
“請上複我父,我同意了,但何時出發要由我自己決定。”
使者拜辭離去。秦毅也是無奈,遲遲不能和父王取得聯係,現在又要去廣漠國的都城學藝,他很怕會像東樓國那樣,一耽擱又是許多年。狼主究竟怎麽想的,為何要把此事搞得像比交易,直接給兒子下命令不行麽?
一旁的阿曼笑了,說道:“哥哥你聽說過兵選嗎?”
“兵選?”
“對,阿大想讓你去神選堂,就是寄希望你將來能在兵選上有所建樹。說白了,神選堂專為教授兵選子弟,但其中嚴苛殘酷,甚至還可能把小命賠上,遠不如待在本部做個少主安逸。前些年蘇伐謹哥哥就拒絕去神選堂學藝,說去也白去,肯定贏不了兵選,這種事阿大無法強迫,所以這次他才不先征求你的意見而要你自己答應。”
阿曼又給秦毅簡單講了何為兵選,末了她說:“你這麽痛快就應允了,挺關心那些劍士嘛。”
秦毅反問:“你怎麽會去神選堂呢?”
“我想去國都啊,”阿曼說,“不然留在主城,成天就是待在後宮哪兒都不能去。”
秦毅點點頭表示理解,“上次聽你說過,你是四年前去的神選堂是吧?”
“對啊,我沒參加鑒魂,也就沒資格去競選班,讀的是普通班,倒也輕鬆。”阿曼自失一笑。
“女子也能鑒魂?”
“可以的。”
“那你為何不試試?”
“我怕死。”阿曼吐舌說,“再說我又不想和你爭狼主之位,幹嘛要試?”
秦毅正想說話,卻聽到逍遙的聲音傳來:“她笑的樣子太迷人了。”
阿曼又沒笑,逍遙可真是花癡。秦毅談興被破壞掉,一聲不響地自己走出氈房,去看水場中的工人忙碌。
又一個月過去了,遠山的顏色乍看有些不同,但細細觀賞似無變化。沙灘城沒什麽植被,冬天和春天並不分明,夜裏星光可能亮一點,偶爾能瞧見水鳥,主街道上沙土飛揚,來往的人們籠罩在淡淡的水汽之中。
城內治安軍最後給出結論——百夫長確為自盡。這人真不識字,遺書是請人代寫的,至於上麵的內容,治安軍將領對秦毅匯報時表示關係重大,他們無法繼續追查。
秦毅問那將領:“代寫遺書之人找到了嗎?”
“找到了,末將把城中代寫書信之人全都查訪一遍,有名老人在百夫長死後的第二天就失去蹤跡。”
“那你怎知是他?”
將領說:“他可能是害怕扯上這事躲起來了,居住的氈房當中衣物和財物全部帶走,而書寫工具還在,末將拿他留下的字跡與遺書對比過,能肯定為同一人所寫。”
“嗯……”秦毅想了片刻又問:“你說遺書上的內容不好再查是什麽意思?”
“末將……”
“說。”
“是。”治安軍將領手背抹過前額,說道:“上麵提到了‘少主’……事情太大,遠遠超出末將的職責範圍,還請謙少主體諒。”
用去將近兩月的時間就報來這些情況,廣漠人的偵邏水平可真夠懸乎。不過秦毅非常滿意,將領的一番話證實了他的猜想,過程也說得通了:殺死百夫長的殺手是臨時起意,對他完全不熟悉,因此才會留下一封假的遺書,想偽裝成自殺的同時再把丟失的貨物和大哥蘇伐誠聯係起來。
隨後,殺手得知了百夫長不識字,趕忙又製造出一個代寫書信之人,將謊話給編圓。這位替人寫信的老者一定早已被殺,就和看到麗娜離去的魚販子一樣,秦毅節後趕到沙灘時已再找不到那名魚販。
這是他的疏忽,由著凶手將證人接連除掉。
現在關鍵就是那批貨物。先前秦毅以為百夫長自己要將其沒掉,看來並非如此,否則僅憑他一人,憑他雇傭的普通商隊,倉促間不可能藏得多麽隱秘,兩月時間早該被治安軍找到。
秦毅沒再多問便打發那名將領回去。他想得很明白,此人也受謀害蘇伐謹的幕後真凶操控,百夫長作為水場的代理人隻是明麵兒上的,他們將貨物藏起來,就是想等風波過去之後交給主子,那麽最後誰來取貨,誰就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目前貨物一定還在城中或周邊,因為邊防駐軍的高層沒參與,貨就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運出任何關卡。還有一點,既然貨物如此貴重,連背後的大人物都不願放棄,為什麽拂林部的女子在明確拒絕過蘇伐謹之後還要每年收禮?
秦毅同時安排下去三件事:他讓水場的驛馬給狼主送信,寫明沙灘治安軍有待徹查,請狼主派一名高級軍官來此協助。另外他也在信中詢問起一件往事;第二,秦毅派出兩名貼身武師率十名武者侍衛前往拂林部狼主城;第三,他又單獨指派一名侍衛去執行秘密任務。
等,事到如今隻有等待。零星瑣碎,無聊的線索就像一張被撕扯爛了的羊皮,秦毅在耐心地將它們一點點拚湊完整,而其中缺失的部分他還要靠想象自己補上。
等到羊皮補好,所有線索都串聯起來,故事並不精彩,沒人喜歡看。尤其是秦毅,因為故事中的人和事原本就跟他毫無瓜葛,他什麽都沒做,沒有付出聰明才智,沒展現勇氣、魄力以及高超的劍術,隻是個縫補碎羊皮的過路人。
臨近五月,最先趕到邊城的是曾被張三留在綠洲城裏的九名兄弟,有一人病死在了路途中。秦毅事先就給邊防軍關卡打過招呼,所以第一時間接到他們,同來的還有另外兩名沙盜。
分別之情不多贅述,兩名沙盜跟來就表示秦毅交兄弟們去辦的那件小事完成出色,他讓九人暫時充當侍衛。
經過與沙盜的一番密談,羊皮的全貌大概也清晰地顯現出來,隻有最後,也是最關鍵的部分皆為猜想,秦毅等著答案揭曉,卻在思索有無可能以最小的代價解救兄弟班,僅把蘇伐謹之死歸結為簡單的謀財害命,不牽扯出跟自己無關的其他所有人。
應該是不行了。進入五月,水場的驛馬趕回傳信,狼主蘇伐錄特別重視此事,竟然委派左大將波汗親率兩千修士軍來沙灘城參與調查。攝圖主力和治安軍統統卷入進來,事情很難再捂嚴實,將來會發展到哪一步,已不是任何人所能預料。
這天是五月節,天氣晴暖,沙灘作為邊貿城對各種各樣的節日都很重視,主街道上有支遊行的慶祝隊伍,男男女女穿著顏色鮮豔的寬鬆褲,上身和頭部披掛獸骨金銀,賣力地歡呼粉飾太平。
中央集市上也有歌舞表演,冰凍的沙土台子改成木台,商販們喊叫得聲嘶力竭。秦毅看到和聽到的一切都讓他感覺煩躁,一切全是假的,遊行隊伍前麵的錦獸是化過妝的牛馬、舞蹈跳最好的少女為男子所扮,一雙赤足又粗又大;不少人裝醉,趁機調戲婦女辱罵朋友,而他們隻不過喝了些馬奶。
連攤販也紮堆兒湊熱鬧,紛紛趕在節日裏以次充好,香木貨不對品、皮料仿冒稀有動物、蠟燭是羊脂裹的泥塊……要酒嗎?嘿,過來這邊瞧,私藏貨,不許私人販賣也不能打開看,想要的話整桶拿走。
買回去看吧,一桶海水,隻在桶外麵噴了些酒味。賣家不會認賬,買私酒也要受到重罰,買家不敢報官隻好自認倒黴,或者幹脆再把桶原樣釘好,也來到集市上,“嘿,要酒嗎?”
嘶聲吆喝也是假的,跳海甩賣純屬做戲。秦毅仰頭看著天上翔集的海鳥,希望它們不是用紙或布捏造而成。剛剛和阿曼走散,他閑逛著想找到她,等待的過程很無聊,沒處可去,不如就多分出點耐心給這個妹妹,就像她為了等他同去牙帳而一直待在沙灘。
這時他正看街對麵剛過去的一支四十人商隊,覺得他們也像是假的。有個商人走來被身旁的八名武師給攔下,打斷了他。
商人說是替一位女孩帶信的,要秦毅去哪裏的氈房碰頭。根據這人描述,女孩很像阿曼,皮紙上娟秀的字跡也像女子書寫,但阿曼又怎知自己身在何處還讓人捎信呢?
五月節,真挑了個好日子。看樣子是對手先坐不住了,要選在這一天將謎底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