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射葉買國
秦毅清早就把水場在軍中的代理人喊了來,想趕在出發以前處理完剩下的瑣事。巧了,這人正好就是那天跟著梅錄啜抓捕他的人,是沙灘城治安部隊一名百夫長,隸屬於邊防駐軍。
百夫長有些尷尬,他知道秦毅是要接管水場的,卻想不到指定的負責人竟然就是梅錄啜。
人生真有意思,對梅錄啜來說這就算一步登天了,而他偏偏高興不起來,自己取代了麗娜的丈夫,麗娜成了通緝犯,狼神開了個好玩笑。
遇上這事兒秦毅也隻好笑笑,“既然大家都見過我就不多說了,水場的事情你們商量著辦,目前就還按我哥哥蘇伐謹定下的章程走。”
兩人齊聲答應,秦毅問百夫長:“我聽說之前那個負責人打算雇傭劍士去運水,你可知曉此事?”
“回謙少主,”百夫長說:“卑職有所耳聞,隻是沙灘以外的線路與駐軍無涉,是謹少主——狼神保佑,由他直接指揮的,因此卑職也沒多打聽。”
“說說你知道的。”
“是。其實……”百夫長看向梅錄啜和帳中的武師。
“會寫字嗎?”秦毅問。
“卑職不曾識字。”
“鐵察留下,”秦毅朝梅錄啜點頭,“你先跟著他們出去。”
帳中隻剩三人,百夫長這才說道:“謙少主,據卑職所知,雇傭劍士確有其事,但並不是為運水。被老婆毒死的水場負責人從商多年,在國內和大漠都頗有門路,這次海聯邦來的商船有他的一批貨物,據說全是為謹少主置辦的,需要送到哪兒去。”
秦毅眼瞅上方想了想,說:“你的意思是,他雇傭劍士名為運水,實則卻是要押運這批貨。什麽貨物這麽神秘?”
“這個卑職就不清楚了,也不知道目的地。”
“你知道的也不少了。”秦毅說。
“是,卑職和那商人相處得不錯。”
“好,你回去吧,希望以後和梅錄啜也能好好相處。”
“那卑職告退。”
“等一下,”百夫長走到門口被秦毅喊住,問他:“原來那負責人和蘇伐謹是如何聯係?”
“水場有專門傳信的。”百夫長說。
百夫長回後,秦毅又專門囑咐了梅錄啜幾句,不外乎就是讓他繼續留意城內的消息,最好能弄清商人從海聯邦的船上接到了什麽貨,還有麗娜,若有下落必須即刻報信。水場經營之事倒沒怎麽提,秦毅不關心那個,末了他隨口一問:“你知道麗娜有主動聯係過蘇伐謹嗎?”
梅錄啜說:“少主,謹少主來沙灘之前應該就收到過她的信。”
“嗯?”
“是這樣,她丈夫給謹少主傳信時她也讓驛馬捎去一封。”
“為何不早說?”
“這個……”
“算了。”秦毅擺手,“這事你又如何得知?”
“水場的信使都是沙灘人,和小人相熟。”梅錄啜說,“他們知道小人對麗娜……就總拿她的事來取笑。”
秦毅又問:“水場之人不是嘴巴都嚴實麽?這事有準沒?”
“有的,麗娜和謹少主的事情早傳開了,你想少主,她讓水場的驛馬帶信,她丈夫能不知道麽?沒什麽好避人的。”
秦毅再打發走梅錄啜,細想覺得麗娜給蘇伐謹送信說明不了任何問題,可能就是些思念之辭或者問他什麽時候來。至於蘇伐謹會因為一封書信就巴巴地跑來沙灘,絕無可能,他要那麽喜歡麗娜有上百種辦法把她弄到身邊。
商人的書信倒是一條思路,有一批神秘貨物,不管送去哪兒吧,蘇伐謹不想讓邊防軍或狼主城的駐軍插手,而正好張三他們來的是時候,於是商人出麵,請示過蘇伐謹後以運水為名雇傭劍士送這批貨。這樣蘇伐謹來這兒的理由就找到了,檢視貨物順便也親自看看這些劍士能否靠得住。
蘇伐謹和商人的手裏握著一個少數人才能知曉的秘密,而這個秘密外麵,有人損失巨大,也許這就是他們同日身亡的原因吧。秦毅總結出一個像模像樣的假設,回去也算對蘇伐錄有所交代。
午飯過後,曾被派去追捕兄弟班的兩萬修士軍已經整裝待發,他們收繳的劍士佩劍和一些其它物品都移交給了邊防軍,而秦毅當日作為信物的長劍卻於此時歸還。
帶隊將領得秦毅指示後一聲令下,人馬便離開邊防軍的營地,穿過北麵山口直奔西北向的狼主城馳去。
沿途除兩處城鎮可供補給外,趕路就像北地戰馬的馬腿和冬天的戈壁草原一樣,光禿禿沒什麽可說的。
秦毅幾次呼喚逍遙也不見回應,行程被大軍拖慢,直到還有三天就是年關了他們才抵達狼主城外,隨後軍士歸建衛隊進城,無聊之旅告終。
節前的狼主城看上去與平日無異,甚至還不如邊城熱鬧。廣漠人有自己敬神的節日,而冬月節也不過是聖朝開辟以後,書同文、車同軌,混一語言、錢幣、量具等一係列規範措施之下的文化關聯,就像繳納貢賦一樣,日久成俗,談不上熱衷。
尤其它還在冬日,煙火禁令使得人們更加懶散,室外冷得待不住,所以慶祝活動能省則省,誰也不想看見牲口馱著冒火的篷車滿世界亂竄,引燃半城激情。
狼主宮中就是別樣景象了。貴族們喜歡弄這些,美酒、歡宴、小範圍內的歌舞表演,可能多少也帶點政治色彩,比如郊外祭祀狼神雖是隆重卻總搞得偷偷摸摸,而宮裏麵蘇伐錄就要大張旗鼓地帶著屬下參拜聖祖的小像了,隻是喀木巫師缺席表明這不過是個儀式。
張燈結彩也是,宮牆內裝飾得花裏胡哨,執火舞蹈的隊伍晝夜輪替在各宮各院之間穿梭遊走,但不要忘了他們的自然風格,好好的人一定要扮成牛馬鬼怪,烏煙瘴氣說得有些過分,神秘詭譎的氣氛總有,寒冷驅趕這些人舞動不休,特別到了晚上,見識過這番場麵之後沒人會再怕聚窟洲。
秦毅熬過了兩夜。蘇伐錄忙著接見那些陸續歸來的、去牙帳打點以及與各部禮尚往來的使者們已感力不從心,尚未有間招他問話。
傳驛站倒是去過一次,廣漠國對飛驛實行嚴格的監管製,狼主以下,任何人經由飛來驛發送或接收的物品都會過問。
事實上就連蘇伐錄本人也在被監控之列,國中四部的狼主城雖然都設驛站,但牙帳與飛來驛是有協議的,其他人根本無法直接聯絡信使,要想傳信,隻能通過一個類似於代辦處的機構轉發。
代辦處名為“傳驛站”,基本工作就是登記和處理飛來驛的各類業務,這一點和飛來驛自己的驛站沒有任何區別,然而它的運作即便是狼主都無權過問。
這當中關係到廣漠國的一段往事,提到傳驛站的源頭機構,廣漠貴族無不心驚膽戰——紅砂。就像這種能在荒漠所有土質上生長的植物一樣,紅砂特務幾乎遍布國內,嚴密監視著各部族和駐軍的一舉一動。
自立國以來,瀚海人始終秉承著原始部落的傳統,國君一位不由父子相傳,而是在四部狼主中間產生。
每隔十五年,國都牙帳城都會舉行一場爭奪左賢王——也就是王位繼承人的大型競賽,國人稱之為“兵選”。這樣風水往複,有效地避免了各部族的無謂廝殺,隻要子弟優秀,部族就有機會崛起。
兵選晉位之法的好處顯而易見,既保證了四部間有適當競爭,兵容強盛,同時也省去了丹朱之虞,免讓國家毀於不肖子手。
然而,從人情上說,並非哪個做父親的不想讓子孫長久享國,實在也是形勢使然。這就好比東樓國的長老團,兵選隻是個選舉形式,其背後的四部輪流執政製才是廣漠國的根本所在,一旦有國君試圖打破這種製度,立時就會基業不保,國家土崩。
說到這裏,有一點必須注意的地方就是,兵選為十五年一度,而國君在位可沒有定期。有的早死,有的熬死好幾個左賢王了還活得挺精神,還有主動禪位的……
裏邊存在一個命數問題,成為左賢王離國君還差著八帽子遠呢,你還得趕巧國君就死在你這一任上,又或者不斷爭取連任。
天罰年以前的廣漠國是莫離部在坐莊,當時莫離狼主以左賢王之尊接任王位後,因他的幾個兒子尚未通過鑒魂,便由侄子射葉承襲了狼主之位。照常例,王位更迭的次年就要舉行新一輪兵選,而恰好這個射葉技壓群雄,在兵選之上勝出,得以繼續做他的左賢王。
射葉天資聰慧,為人勇武凶殘,能隱忍、工心計,不欲居於人下。自打當上了左賢王,他從頭到尾就隻琢磨一件事——如何能更進一步。為此他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一個從未有人嚐試過的辦法。
首先射葉拚命討好他的叔父,也就是那時的國君。每年給牙帳的進貢基本上比其他三部加起來還多,酒色珍玩皆隨其所欲。遇君有疾,別部不過遣使者慰問,而射葉卻是自往宮中服侍,衣不解帶夜以繼日,凡醫藥飲食必先親身嚐驗。
此外,對國君的近臣和親信射葉遍施重賄,常自降身份與其結交又無所要求。久而久之,這些人過意不去,就全都自覺成了他的耳目,牙帳的一切風吹草動,哪怕宮裏丟根針都瞞不過他。
射葉所做這一切耗費驚人,都得和錢說話,大價錢,何況他還要與別部結好,在各種利益麵前主動退讓,一正一反就更是入不敷出了。可以說射葉是傾全莫離部的力量去邀買人心,然而他卻絕沒拿過部民的一針一線。
射葉,包括他的家人,都住氈帳,屋子裏不說珍寶擺設,就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吃飯用的都是瓦器。
好東西哪兒去了?全都賞給了軍士和部下,這些也要花錢,甚至自己喜歡的女人他都舍得送人。
“除身與大位,餘無不舍。”
這就是那時候射葉常掛嘴邊的一句話,除了自個兒和狼主之位,別的東西都舍得給人。
有這麽個主子,部下感佩之餘豈能不為他下死力賣命?以至於射葉本人雖然家徒四壁,可莫離部在當時國內卻是最富最強的。
如此布局幾年,感覺時機已經成熟,射葉終於給叔父下了猛藥。
他,還有那些被他收買的近臣,紛紛出謀劃策,說服國君為兒子打算一下,高升之後要讓子孫繼承君位。
前麵說過了,哪個國君都曾這麽想,可也就是想想算了,沒誰當真,在廣漠國四部執政製度之下這種想法很不實際。
能靠著兵選上來的國君沒笨蛋,起先廣漠王會怒斥進言之人,然而架不住人多,見天兒吹風,後麵他也就一笑置之,聽一頭想一陣,總覺不妥。
再往後,這人慢慢就聽進去了,把事兒擱心裏當了真。當然這少不了射葉的功勞,他向國君宣誓效忠,表示莫離部會全力支持。
“陛下,你想想,人活百年到頭了,榮華富貴能有幾時?之所以貪戀權勢,無非是為後世設想,哪有父親為君為王而子孫為臣的道理?何況縱然不為子孫計,你也該為我莫離部考慮一下,日後若有他人先行此事,莫離部還能存在下去嗎……”
翻來覆去這麽說,就由不得國君不動心。尤其機會難得,這時候的莫離部可是軍力最強的,若他倒向牙帳就足以力壓其他三部。
射葉事兒做得利索,隱瞞得也好,沒讓別部看出半點苗頭。牙帳倒也有些不受他賄賂的臣子,可那些人都被廣漠王自動疏遠了,再說不上話,這個計劃也就漸漸成了形。
到這一步,廣漠王可以說是絲毫意識不到自己已經危在旦夕,然而射葉的陰謀再巧妙再周密,也還是有人能識破。
吳先生,那時候他正在元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