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化解兵變
幾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眼下已是臨近年關。這時的張三正身著厚重的錦衣,憑欄獨立於天工閣四層的露台外側,仰頭凝望起了冬日幹淨天空上點綴著的薄淡雲朵。
“誌在青雲邊……”
張三顯然已經聽吳先生講過了《謫仙》歌詞,忍不住吟哦出聲。這一切都仿佛夢幻,他想起去年這個時候在何掌櫃店裏忙活時的情景,那時候的自己怎麽從不覺得天空也有如此多姿多彩的一麵?
遠處突兀響起的喧鬧聲打斷了他的遐想,張三循聲望去,軍城之中藍衣軍所處的方位已經張起了大片旗幟,這是要與剛剛從邊境趕回的南部軍團換防了。
交接工作十分順利。藍衣軍早已列陣完畢,隻等著換上天工閣軍械處檢修好的裝備便即刻開拔,將這營盤和藍衣軍的番號一並留給南軍。
並沒有什麽兵變發生,張三越發地敬佩起吳先生來。那日他們在城西的客棧中等來了李誌,甚至連白衣軍的統帥趙正國也來了。而麵對要殺二人滅口的趙正國,吳先生隻是平靜地說了兩句話。
“首先你要明白趙大人,我是個外鄉人,比香國由誰來做國君和我是沒有半分關係的,因此我不會壞你的事——我進城已經快三個月了吧,要告密我早就告了。
“不過在我看來,你想利用白衣軍撤入金城的機會對國君發難實在是自尋死路。我在天香城這兩個多月裏所看到、聽到的一切事實全都告訴我,當今的比香國君是一位英明果斷的君王,這樣的明主會被那種連我都能一眼看穿的拙劣手段所蒙蔽嗎?
“所以他不會放你進城,而是隻需站在金城城樓之上登高一呼,赦免所有跟從叛亂的軍士,則那些家眷大多都在天香城裏的白衣軍和南軍下級軍官會怎樣?他們會馬上棄械投降,甚至於反戈一擊。到時候……你和趙剛又將如何呢?”
可以想見當時趙正國聽到吳先生的話語會是多麽地震撼。有關兵變的具體方案隻有他和趙剛、秦堅等兩三人知道,連李誌都瞞著沒說,可眼前這人竟能隻憑自己的猜測就算計得如此精確,甚至連他們的結局都預料到了。不,這絕不是臆斷,而是通過種種前因後果所分析出來的唯一可能,由不得趙正國不信。
吳先生的話語奏效了,甚至就連趙正國都恭敬地對他低身一拜,感謝他製止了這次的愚蠢行動,救了自己和秦堅。吳先生不失時機地提出要求,表示他可以作為秦堅的老師,輔助秦堅登上王位,以此來換取張三進入天工閣學習的機會。
“張三啊,”臨分別時吳先生語重心長地對張三說道:“雖然趙正國已經打消了兵變的想法,我們對他也構不成威脅,但他還是不會放任我們離開的,因此我才提出這個請求。一方麵,趙正國見識了我的能力,覺得我對大王子會有很大的幫助;而另一方麵,也等於是把我捏在了手掌心裏……命是暫時保住了,但既然上天讓我留在比香國,那我就去認識一下這位王子。你在天工閣裏一定要倍加努力,這種機會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還有,要盡快掌握文字,我留下的功課也要多鞏固才是。”
這時張三又把目光轉向金城南麵一處較大的院落。他知道吳先生一直都在那裏教授大王子秦堅讀書,名為客卿,實則與囚犯無異……
“放心吧吳先生!”張三暗暗咬牙,“我能從一個井底之蛙變成這高閣上麵的飛鳥,全靠你的幫助,我一定會學好技藝報答於你的。”
吳先生進入大王子府邸也已經三個多月了,這正是張三到天工閣學習的時間。起初秦堅對於這個安排非常不滿,一個落魄逃死的窮書生,能教自己什麽?他甚至懷疑這會不會是趙正國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然而,僅僅是第一次接觸之下,秦堅就被吳先生給折服了。
這人不但學識淵博,其見識和眼光也遠非常人可比,無論對任何事情吳先生總是能很快就抓住其中的關鍵點,並分析出最有利於自己的解決之道。
秦堅也曾不止一次地問起過吳先生的來曆,但吳先生的回答永遠都隻有那麽一句話:“我還能是什麽人呢?一個住店交不出房錢,還差點連命都丟了的無用之人而已,隻不過活得比殿下你久一些,想得稍微多些罷了。如果你覺得我這把老骨頭還有點用處,那我說什麽也要盡我的力量,幫著殿下你達成心中所想。”
“心中所想……”秦堅那次聽吳先生說完之後猛然起身。“來人!”他叫道,“傳我的話,今後在這府裏,任何人見到吳先生都必須如見到我一般恭敬,有誰膽敢對吳先生有一絲一毫的無禮,我就把他剁碎了喂鷹!”
所以除了無法出府以外,吳先生在這大王子的府裏倒也過得舒坦,起碼看起來是比在何掌櫃的小店中快活多了。秦堅既然倚重吳先生,那麽平日裏幾乎事事都會與他商量,而越發感覺離不開吳先生的同時,秦堅對他也越發地忌憚。這樣的人,隻能牢牢控製在手裏,絕不可以讓其他人得到。
金城檀香宮紫檀院是比香國君的書房所在,這日午間,一個身穿黑衣蒙著麵的身影悄然無息地來到了書房之中,就連一直候在門外的內侍都沒有察覺。
“查得怎麽樣了?”
國君秦有道翻看著案頭的一些公文,頭也不抬地問道。
“稟主人,”黑衣人半跪在屋中光線最暗的角落回話道:“大殿下府中於三個月前住進了一名客卿,是趙正國安排的,此人從未出過王子府,也查不到來曆,不過……這位姓吳的先生有個徒弟被大殿下送去了天工閣學藝,名叫張三,正是之前歸德縣何家客店的夥計。”
“被李誌端掉的那個何家客店?”
“是!”
秦有道放下手裏的文書,扭頭看著窗外池畔的垂柳枯枝,半晌才道:“他府裏的梅花就要開了……看來秦堅最近的變化應該是和這位吳先生有關了。能籠絡到這樣的人,也還算有點本事。”
“黑瞳,”秦有道轉向角落裏的身影,“李誌那裏……你親自去辦,不是說方進被何家客店給謀害了麽?也給他安排成意外好了。”
黑衣人低頭領命,很快便在屋中消失,動靜之間絕無半點響動發出。
大王子秦堅府裏的梅園在整個比香金城當中也是頗具盛名的。尤其是在這霜雪時飛的寒冬季節,步入園中,和暖的熏風周回流轉,目光所及之處紅似驕陽翠如煙霞,一派的百花齊放繁華景象,這時若再回味園門上題寫的“春留不去”四字,也當真讓人感慨浮生若夢。
縱使是見多識廣的吳先生,在第一次踏進園中時都不覺會有片刻失神,喃喃自語道:“唯願花長好,此生春留駐……”
秦堅在這天的清晨早早就大開了中門,率領一眾家人迎候在外。前一天下午宮中傳話,國君要到他府裏的梅園賞花,還要把小太子也帶來。秦堅納悶,兩年前秦有道曾來過一次梅園,還稱讚了一番弄得別致,可也就來過那一回,怎麽今兒就忽然又有了興致?
辰時剛過,秦有道便在衛隊的護從之下來到了秦堅府上。許多時日沒見,秦堅感覺秦毅吃胖了不少,可能是怕冷的緣故,這孩子圍裹得嚴嚴實實,倒像一隻剛剝出尖牙的竹筍。他看起來已不再怕人,隻怯生生地遠遠跟在秦有道身後,不時斜起眼兒來四處瞅瞅,配合上那一溜凍得發青如蚯蚓般爬在嘴邊的鼻涕,讓秦堅甚為生厭。
“這就是比香國的太子麽?”
扮作家人模樣的吳先生忍不住在旁暗自搖頭,“果真是如傳言的那般,毫無人君之相。”
秦有道早就注意到吳先生了。最近這段時間,他發現大兒子秦堅與之前相比變化很大,不僅由他負責的工作都完成得很出色,甚至偶爾在某些問題上提出的見解也讓秦有道和那些臣子們大感驚奇,簡直用判若兩人來形容也不為過。因此,秦有道便暗中派人查了一下,這才知道有吳先生的存在,可以說他今日的來訪就是衝吳先生來的。
“那個人你過前麵來。”
秦有道瞥見吳先生在那裏搖頭便再忍不住,指點著把他叫了過來。憑秦有道的眼力,自然不難看出此人的形貌氣度絕非隻是普通家人。
秦堅此時心裏咯噔一下,莫非父王知道了什麽?否則怎會好端端地召喚一個下人。
吳先生從院中來到秦有道站立著的二門台階下方,隻是作揖一拜,秦有道也沒在意,盯著他問道:“你叫……咦,怎麽如此麵熟?”
緊接著,沒等吳先生開口,尚在皺眉思索的秦有道已經如同白日見鬼一般,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了眼眶。他渾身汗毛倒豎,瞬也不瞬地哆嗦著嘴唇,含糊喃道:“你,您……”
“唉,還是認出來了麽?”吳先生心中歎息,抬起頭望著秦有道,“陛下……”他隻說兩個字就住口,眼睛跟著往身側瞟了一眼。
“哦,嗯,”秦有道會意,他挺了挺身子,轉而對身後的秦堅說道:“找個安靜的地方,孤王要與……與這位先生單獨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