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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秦毅與秦堅

  十歲的和離已經拉得開三張練習用的竹弓了,可那年七歲的秦毅還隻是個鼻涕時長會淌到嘴邊的羞澀幼童。秦毅兩歲的時候母親去世,比香國君思念王後,憐惜幼子,於是便指著懷中尚在不住啼哭尋覓奶水的秦毅,正式冊封他為太子。


  這種情形原本應該浪漫一些,那就是秦毅本該即時止住哭聲,露出笑顏。這樣國君稱心、群臣恭賀,如果能再適時地添上一些其他祥瑞,預示這孩子天生就是繼承王道大統的苗子便更好了,簡直堪稱是普天同慶家國兩便的大喜事。


  然而天不遂人願。當時秦毅哭得更厲害了,似乎是在抗拒這種安排。於是國君拉下了臉,匆匆把他丟給乳母,在長達五個多月的時間裏都沒有再來瞧過他。底下的臣子們更不用說,有的搖頭有的皺眉,甚至還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在竊喜之餘尚自擺出一副擔憂的模樣,歎息著言道:“唉!望之不似人君。”


  在祝福聲、喝罵聲或者歎息聲中長大的孩子們,人生軌跡想必自應不同。秦毅大概正是受到這些事情的影響,加之生母早逝,慢慢顯露出了敏感、孤僻的一麵。他四歲還沒有斷奶,見到遠遠有人過來,總會拽緊裙裾藏去乳母身後……望之竟是越來越不似人君了。


  漸漸地,有人開始進言,希望國君能夠考慮重立太子。但每到這時候,比香國君秦有道總是不等對方把話說完便粗暴地打斷:“住口!太子是王後所生的嫡子,又不曾犯錯,為什麽要廢掉?此事今後不許再提!”


  起初比秦毅大了整十歲的秦堅是不把這個弟弟放在眼裏的。他外表和善,謙恭有禮,不僅文武雙全,在本國的製造術上更是多次受到過天工閣中名匠的稱讚。因此,很多的臣子們都認為最終秦堅必定會成為國君,紛紛向他靠近,而秦堅呢,也是左右逢源八麵玲瓏。


  不過世上有很多事情的確難以琢磨。侍衛、宮女、父王、臣下……秦毅似乎誰都怕,可偏偏就是不怕秦堅。兩人的第一次交鋒是在去年,也就是秦毅六歲的時候。


  當天是滿月節,天擦黑的時候宮中賜宴,秦毅像個小雞一樣,瑟縮在跪坐於國君下首處的乳母懷裏,接受群臣禮拜。不多時輪到秦堅,他拜過父王,跟著便走到秦毅這邊,也不下拜,竟然微笑著說教起來:“二弟,你都六歲了,可不能再成天這樣淘氣。你是太子,將來的國君,也該收收心,好好讀書了。”


  秦堅這番話,在座的人精們大多咂摸出了味道,暗笑他還是年輕了些兒,有些過於急切。這不明擺著麽?對外人展現友愛溫情的一麵、向國君表示沒有奪嫡之意,而且名為關心兄弟,實則卻是笑他不堪,不似人君。


  這邊眾人還打算看笑話,不想秦毅忽然間竟如同變了個人。他一把掙脫乳母跳落在地下,快步走近秦堅,將那沒掛鼻涕的小臉揚起老高,指著秦堅的鼻子淡淡問道:“你是什麽人?”


  “我?”秦堅弄個大睜眼,回頭瞧了下父王,卻見秦有道這會似乎對盤中的葡萄產生了極大興趣,也不叫人伺候,低著頭一顆一顆地專注於剪葡萄,看都不往這邊看一下。


  “嘿,問你哪,你什麽人?”秦毅挑眉。


  “我是你的大哥啊。”秦堅後退一步。


  秦毅跟進,食指變成拇指,屈回手指向自己:“我是什麽人?”


  “你……你是我二弟呀。”秦堅不明就裏。


  “哼,師傅告訴我,國家國家,先有國而後有家。在家裏,你是哥哥,我是弟弟;但在這國中,我是太子、是儲君,你是什麽?你敢見我不拜?”


  “這……”秦堅表情極為難看,隻好僵硬地抬起兩手,行禮道:“拜……臣拜見太子。”


  “跪下!”


  “你,”


  “沒錯,就是你,跪下。你敢違抗君命?”秦毅此刻哪還有半點羞澀害怕,他聲音既不像孩童般尖銳,也沒有因激動或興奮而發顫,平靜之中帶著理所當然和不容置疑。


  “父……”反而是秦堅,這會倒像個孩子似地再次向秦有道投去求助的目光,卻發現父王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串葡萄。


  “臣叩見太子!”秦堅咬牙伏拜於地,十個手指頭緊緊地摳著地板,指節處和他的臉色一樣蒼白,語調之中飽含怨恨羞惱,似都帶上了哭腔。


  “轉過身去,我要騎馬。”秦毅揚了揚下巴。


  “什麽!?”秦堅尖叫。


  “哈哈哈哈哈……”


  這時在一陣連綿高昂的大笑聲中,秦有道終於剪完了葡萄。“賜宴!”他大手一揮,算是替秦堅解了圍。


  聽到秦有道的笑聲,秦毅竟如被踩了尾巴的貓,哧溜一下便再度躲去乳母懷裏。這種極不協調的反差,偏偏又銜接轉化得無比神速、無比自然,待眾人目光跟隨著看去,那道標誌性的鼻涕已然流落唇邊……


  打從那日之後,秦堅無論在什麽地方見到秦毅都總是被拿捏得死死的,以至於他本人的自信心都產生了一絲動搖——難道真有君命天授這種說法?無可奈何之下,他隻能盡量躲著秦毅。然而,當秦堅發現一直以來都圍著他轉的一些臣子們竟也開始有意無意地與自己保持距離的時候,他終於下定決心鋌而走險。


  秦堅沒辦法繼續忍受——這是顯而易見的,作為王長子,風度才貌俱佳的他起手拿到一把好牌,本該是天生的贏家,可忽然間規則改了,這裏爛牌獲勝。他能怎麽辦?不想認輸就隻有作弊。


  天香城與他國都城不同,衛戍部隊並不駐紮城外,而是環布於外城與王城的中間區域,那裏便被叫做軍城,比香國都城三軍的名號也正是由此而來。這三支部隊責任分明不相統屬,其中白衣軍負責城防、紅衣軍主持治安,而藍衣軍則並非常駐,隻是對交接完裝備、換防修整部隊在都城暫住期間虛設的番號。


  這種布防安排,使得比香國的王城固若金湯。試想,三軍同在一處,即使有一軍發生叛亂,也根本無法瞞過近在咫尺的另外兩軍,從而很快就會被察覺並且殲滅,而要使三軍串聯同時起事,這種幾率實在是太小太小了。況且就算真的出現那種局麵,由天工閣傾力打造、宛如一個集攻防於一體的堡壘般的王城也足夠抵擋上許多時日,堅持到國內其他方麵的援軍到達。


  那麽在王宮安防幾乎無懈可擊的情況下,秦堅怎可能成功地逼迫國君退位呢?於是他的舅舅,任職白衣軍統帥的趙正國便提出了一個計劃。


  趙正國的同族侄子趙剛在年底就要帶著南部軍團回京修整,如果在他們剛剛進入軍城之時就立刻發動兵變進攻王城,則那時候還沒有接收裝備的藍衣軍根本無力阻攔。而紅、白兩軍並不擅長作戰,無論在裝備和士卒實力上都遠沒辦法和野戰軍相比。到那時,軍城定是一片混戰,趙正國便會一邊假意抵擋,一邊退向王城,並要求進入王城協助禁衛軍合力固守……


  “國君沒道理不同意。”趙正國當時就是這樣對秦堅說的,“隻要放我們進城,那麽準備充分的白衣軍突然對驚慌失措的禁軍動手……這還不是易如反掌麽?”


  按理說這種關乎身家性命的絕密之事是不大可能會泄漏出去的,可因為時間緊迫,趙正國與趙剛便頻頻進行著書信往來商議具體舉事細節,這才會被方進瞧出蛛絲馬跡,進而一步步循著線索探查出了端倪。


  天香城中心的王城又名金城,其外圍城牆是在冬季一點點脫模,就像鑄鍾那樣,給牆體表麵包裹了一層鐵幕。整個工程持續了十數年之久方得以完工。城牆既立,天工閣又於其上布置了各種機關以及攻守器械……可以說,僅僅是這一處城牆就極難被攻破。


  進入金城,除臣子們平日裏入朝的車道以外,各處山石水榭曲折回環,其中一石一木都無不帶有天工閣斧鑿的痕跡。一旦遭遇變故,防禦機關即刻就會全力開啟,屆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簡直堪比數萬勁旅。


  果然是名下無虛啊!


  身著長褂的吳先生隨著人群遠遠地沿護城河漫步,一邊瀏覽著在秋日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金城城牆,一邊不時把目光投注在城內的那座四方高閣上麵,忍不住從心底發出讚歎。


  “我原本還以為世人對這天工閣稱譽太過,如今看來,若不算朝廷的神工天匠樓,此處倒也真當得起天下第一製造。”


  跟在吳先生身後、穿扮成書生模樣的張三,儀表氣度已經與之前有了極大的不同,大概即便何掌櫃站在這裏也一時無法認出——當然,如果何掌櫃能夠活過來的話。


  此日離方進殞命之時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吳先生與張三稍作修飾,便雜在遊人之中參觀起了這座舉世聞名的比香金城。本來百姓和外地來客連軍城都無法接近,但這裏實在是太出名,所以總有遠來的工匠通過各自國家的使節遞交申請,希望能夠親眼目睹金城的輝煌。時間長了,天香城索性就專門開辟出了四條觀光通道,使得任何人都可以有序地穿過軍城,來到王城前麵的護城河邊,隔岸觀覽。


  “果然是這樣……”


  吳先生與張三從東南方的通道進來,遊覽一番之後,又搭乘馬車從西南角穿出。


  張三眼見吳先生在路經軍城之時都一直沉默不語,這時聽他獨自念叨,皺眉思索一番,忍不住低聲問道:“先生是看出什麽了麽?”


  吳先生目光尚在隔著觀光通道兩旁的柵欄,遙望遠處白衣軍營地,頭也不回地點了一點,“你拿到那封書信上麵所說的……應該就是這裏。”


  張三會意。當日所見方進書信之中隻說趙剛會與都城中的內應裏應外合,卻並未提到內應是誰,此刻看來,應是這白衣軍統帥無疑了。這些日子他們已經零零總總地把都城中的布防以及小太子的情形打聽得差不多,自然了解趙正國與秦堅的甥舅關係,那麽李誌為誰賣命也便不言而喻。


  馬車停靠在外城之中的車站時天已向晚,原本身在城西的二人還要坐車回到城東的住處,誰知吳先生竟是一下馬車就徑直朝前走去。


  張三也不多問,緊跟在吳先生身後。他們穿過街道,來至一間極大的客棧門前之時,吳先生停下了腳步。他抬頭望了一眼客棧招牌,卻忽然轉過身,橫走出兩步擋在一名匆匆趕路的婦人麵前。


  “幹什麽你?”婦人刹住腳步不斷地拍著胸口,似乎被吳先生突然的動作嚇到了。


  “嘿……”吳先生看看天色,神情鬱鬱地呼出口氣,也不瞧那婦人,隻是寂寥地言道:“告訴李誌,我就在這裏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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