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長安
馬蹄聲嘚嘚，一路悠哉。
整理完思緒，慕晚寧又掀開車簾向外看去。
這一路，宋嬤嬤又說了一堆閑話，大多是誇讚二夫人。慕晚寧知道，宋婆子並不是在二夫人身邊得臉的僕婦，聽她誇著就點頭應是。
「姑娘，就要到城門了。哎喲，快看，三爺！哎喲，竟是我們三爺。姑娘真是得臉，二夫人特地讓三爺來接。」宋婆子忽然一聲嚷，興奮激動之情滿溢。
「竟是勞煩三哥來接，阿寧真是受寵若驚了。」慕晚寧順著宋嬤嬤手指之處望過去，捂著嘴道，以示驚喜。
「三爺，三爺，在這呢！」宋嬤嬤將胳膊伸出車窗外，揮著手大叫，引得路人都朝她看過來。
看著激動不已的宋嬤嬤，慕晚寧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該下車了。她這樣呼喊大叫，她三哥的臉色可不太好看。
「嚷什麼？你誰啊？」慕思寒已經在僕從的擁促下走了過來。
慕晚寧看過去，只見來人一身淺藍華服，外面披著件白底綉金斗篷，面色泛白，五官端正，二十五六歲的模樣，只是瞧著有些體虛氣短。這都四月里了，還披著斗篷。慕晚寧下了馬車，便上前見禮。
「小妹見過三哥。」在四骨的攙扶下微微欠身，抬頭見她三哥正一臉驚奇的打量她。
「你就是我九妹妹？」慕思寒一臉這怎麼可能。
慕晚寧沒有應答，一旁的宋嬤嬤已經急道，「是啊，是啊，三爺，這就是九小姐。」
「你又是誰？」慕思寒聞聲又一臉不喜的瞅了眼宋嬤嬤。
「奴婢是宋婆子，是二夫人指派來接九小姐的。」宋嬤嬤一臉高興的自我介紹。
「行了行了，走吧。」慕思寒揮了揮手，再沒看二人，轉身走了。五十步開外停著一輛華麗闊大的馬車，慕思寒爬上車，揮手喊過小斯，叫了一聲「走吧！」
慕晚寧也上了自己的馬車，上車前掐了一把四骨，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倒是很有眼色。」四骨忙把頭垂的更低了，笑道，「過獎過獎，主子教的好。」慕西寧笑了，「我都忘了你是土匪了。」
四骨放下帘子，「主子要我是啥我就是啥，我可是您忠實的狗腿子。」
因為有慕家的名帖，沒有搜檢就進了城門。
一入長安城，慕西寧只覺得天光大亮。長安街上人來人往，商鋪林立，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卻不讓人覺得嘈雜，只覺得勃勃生機，繁華熱鬧。
暗聞歌吹聲，知是長安路。
真好，真好，她回來，長安。
她收住噗通噗通急跳的心，拉上了車簾。可坐在她另一邊的宋婆子卻是連頭都要伸出去了，「姑娘，你瞧瞧，這就是咱們長安城，多少繁華呀。這可真是，哪都比不上咱們長安。」宋婆子一邊說一邊指。
「嗯。」慕晚寧閉上眼，應了聲。
那一世，她活了四十年，一直在長安，這裡的一切，她熟悉到在夢裡都清晰無比。
那一世，她是蕭鄢蕭樂寧，她阿爹是蕭煜，她阿娘是顏傾，她是樂寧公主，也是後來權勢滔天的樂寧大長公主。
手輕輕拂過臉頰，有些恍惚，隔著一世，隔著千山萬水，隔著二十六年的光陰，她回來了。
師傅說她不是蕭樂寧了，確實不是，現在的她，是慕晚寧。
這些年，她流過多少眼淚，重生的喜悅，對前世過往的悔恨，對失去親人的思念…阿娘說的對，她不是個堅強的人，她常常為過去難過痛哭到撕心裂肺。她勸自己，哭過之後，就能整理好情緒，為這一世好好活。
現在，她回到了長安，可長安里已經沒有了阿爹沒有了阿娘也沒有了薛安，此一世，她是一個人。可人，終究都是要一個人的，她已經把他們都刻在心裡。
這一世，她要堅強，要強大，要能支撐起她想要的一切。
馬車行了半個時辰，喧囂聲漸息，駛入了僻靜的巷子。
沒走多久，馬車停下，四骨掀開帘子，「姑娘，到了！」
宋婆子從入城就興奮不已，高興的給她講長安城怎麼好，貴人怎麼多，府中怎麼富貴，一路沒停。此時聽說到了，趕緊要下車，卻想到了什麼，回身拽著慕晚寧衣袖，急道「姑娘快下車，夫人們等著呢！」慕晚寧被她拉拽的一個趔趄，幸虧有四骨眼疾手快將她扶住。
宋婆子見她柔弱緩慢，被自己拉扯了一下就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厭惡的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道，「夫人都來了，姑娘怎麼這麼怠慢。」然後自己先翻身下了車。一下了馬車就跪倒在二夫人面前，揚聲道，「夫人，我把九小姐給您接回來了。」
「好好好，辛苦你了。」二夫人白皙微胖的臉上帶了幾分尷尬，踢了踢宋婆子，應和了聲，隨即看向剛剛下車的慕晚寧。
慕晚寧扶著四骨的手，先向門口等候的眾人屈身服了一禮。
這裡是慕府的二門，門口擠滿了高矮胖瘦年齡不一的女人們。個個衣著華麗，富貴逼人。與她這一身粗棉布衣形成了鮮明對比。
「瞧瞧，這就是咱們九姐吧。」說話的正是二夫人。她一身鮮亮，笑盈盈的要上前將慕晚寧扶起，卻有人已搶在了她前頭，拉住晚寧的手，笑聲清脆道，「九妹妹快別拘禮了，都是自家人。」
慕晚寧抬頭看向拉住自己手的小姑娘，長得和二夫人有幾分相像，十四五歲的年紀，面容嬌俏，一身桃紅，襯得肌膚瑩瑩透透，是個美人。又暗暗掃過一眼眾人，頓覺眼花繚亂。還是和以前一樣，不適應人多的應酬場面，她記人的本事一向不好。
正猶豫不知如何稱呼，卻見有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上前，替過四骨的手輕輕扶住她。「九小姐一路辛苦了。這位是二夫人。」這是在指引她了。
「二伯娘好。」慕晚寧隨聲一禮。
「好好，乖孩子。」二夫人笑應了，又道，「好了好了，咱們也別在這站著吹風了，老夫人還等著見孫女呢！」
門口眾人聞言便笑著往門裡走，幾個年紀小的過來擁著她，一起往門裡去。
「九妹妹，我是你六姐姐，這是七姐兒。」一直拉著她手的小姑娘介紹道，指了身邊一個黃裙小姑娘。「咱們家姐妹多，還有十姐兒，十一姐兒，喏，在後面那兩個。」
「六姐姐好，七姐姐好。」慕晚寧小聲道。
「九妹妹好，我可盼著妹妹你回來呢，你六姐姐我啊最喜歡姐姐妹妹們多多熱鬧，日後，我可要多去找九妹妹玩，九妹妹可別嫌我煩吶。」
「九妹妹，你可得躲著她，她皮起來可是沒完的。」黃裙子的七姐兒笑道。
慕晚寧羞澀低頭，「我也想和姐妹們一起。以前沒機會，現在是要多親近親近的。」
六姐兒慕思怡依舊笑容不變，「是呢，是呢，咱們姐妹就該多親近。」
一旁的七姐兒慕思琪卻噤了聲，只笑著去拉她另一隻手。
看起來，慕家姐妹對她很是熱情，只是不知這熱情能維持多久。
先前二夫人讓粗使婆子去臨安接她的，如今又攜著眾姐妹親自到門口迎接她，可真是讓她受寵若驚。
是因為她那位親姐姐貴妃娘娘的態度？
她回長安並不是因她姐姐想念她，而是大夫人在貴妃面前提起她，說她已經十三了，才讓姐姐想起還有自己這麼個不被待見的親妹妹。
畢竟這些年，她那位老實阿爹的官位可是一點沒升。可見貴妃娘娘很不待見他們。也許在貴妃心裡，她和她阿爹跟死了沒有兩樣。
穿過垂花門，進了榮華院。院子闊朗，遍植花樹，如今正值初夏，更是花團錦簇爭奇鬥豔。
被眾人擁進了屋門，廳堂明亮，花梨木桌椅古樸雅緻，各種擺件玉器點綴其中，目之所及，儘是富貴奢華。
慕西寧微微整頓身形，一眼看到了端坐在上首的老夫人，滿天銀絲盤籠，頭頂的抹額上點綴著一顆碩大的紅寶石，皺紋遍布的臉上帶了些厭煩，眼神渾濁，身型略微佝僂，看著就只是個老態龍鐘的富貴婦人。
「來了，老夫人，咱們九姐兒來了。」二夫人一進屋就笑著湊到老夫人跟前，微微彎腰道。
「九丫頭？」老夫人的聲音無力，嗓音還有些粗啞。「過來，我瞧瞧。」
慕西寧應聲湊上前。
「怎麼面黃肌瘦的，吃不上飯嗎？」老夫人一語驚人，又道，「長得像她娘，醜死了。」
此話一出，廳堂里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神色各異，有驚訝的，有憋笑的，還有事不關己看戲的…站在後面的十姐兒噗嗤一聲直接笑出了聲，嚇得她姨娘趕緊拉了拉她的衣袖。
「謝謝祖母，阿寧以後一定好好吃飯，讓祖母滿意。」慕西寧只當是誇她，面上卻顯出羞澀不安，對著座上的老太太又屈一禮。
二夫人看她那羞怯模樣，笑著接道，「阿娘，您這是嫌棄我們這些媳婦兒不好看呢！雖然我們不如慕家的姐兒生的好看，我們可也是阿娘您精挑細選的，能差不到哪去。老四媳婦，你說是不是？」
被喚到的四夫人眼底帶著譏笑，在老夫人面前服了服，道，「對，二嫂說的是。」聲音懶懶的，很不走心。
「咱們家九姐兒就是瘦了些，在家裡養兩年，長開了就是大美人了。」二夫人又接著笑道。
「要說咱們三老爺可真是大清官，瞧瞧把九姐兒養的，這瘦瘦弱弱的，怕是一陣風就要吹倒了。日後可就要勞煩二嫂好好給九姐兒補一補了。」四夫人又不咸不淡的接了句。二夫人撇了她一眼，沒搭理她，只又去拉慕晚寧的手，問她家裡可好，阿爹可好，讀過什麼書之類的，又說到給她安排的住處有不滿意儘管提，看上去十分熱情。
老夫人也不再理會慕晚寧，只說累了要歇，眾人便告退準備出門。
「太婆，可把我累壞了。這一大清早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屋外傳來一聲抱怨，來人正是去接慕晚寧的三爺慕思寒。這位三爺從下了馬車就沒再看到身影，不知又從哪兒冒出來。
慕思寒大步跨入堂中，看著屋子裡滿滿當當的人，也不行禮，徑直走到老夫人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思寒，見過你九妹妹了嗎？」二夫人看著兒子大搖大擺目中無人的樣子，覺得面上不好看，問道。
「見過了，我去接的還能沒見過。阿娘你真是的，糊塗了嗎？」慕思寒拿起杯子，眼尖的丫鬟忙給他上茶。
二夫人正要發作，卻聽到老太太不滿道，「行啦，快散了吧，吵的我頭疼。寒兒今日累壞了，就在太婆這裡歇會兒吧，用了飯再回去。」
二夫人不好再說，應聲告退，四夫人和幾個小姐也都退出了屋。
「太婆真是偏心三哥。」出了門六姐兒慕思怡又跑過來拉著慕晚寧的手，沖她抱怨道。
「太婆偏心孫子，對哪個哥哥不是偏疼的，對咱們孫女都不上心。」七姐兒慕思琪也隨聲附和。「九妹妹，你別在意，我們帶你去看你的住處。」
慕西寧低低嗯了聲，跟著她們向給自己準備的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