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虛無2
「我一直不明白你這麼努力強求,甚至不惜違背天命,是為了什麼。」搖光看著王承歡,「這裡,在千年之前就註定會被毀滅。」
「因為李朝?」
「是,也不是。」搖光撣了一下衣服上不存在的灰,雙手背在身後,目無焦距,看向不知名的地方,「李朝末帝只不過是出頭鳥,整個世間的氣運原來都集中在皇族之中,而皇族的氣運又凝結在他一人身上。氣運,不僅有運。」他看著王承歡,緩緩吐出三個字,「還有——氣。」
生氣是氣,戾氣也是氣。當一個王朝生機勃勃時,它的戾氣也一定在無聲積累。待生氣衰竭時,戾氣會達到爆發的臨界點,或是自尋死路,或是在民眾之中爆發。
氣本虛無,生氣戾氣兩廂碰撞之後,回歸的還是虛無。
到頭來便像這虛無地一般,一片白茫茫,真乾淨。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這個世界的路,錯了。你作為守護者,不去撥亂反正,反而沉湎於兒女情長,沉淪於世間百味。」搖光一步步逼近王承歡,「天罰來時,你還護得了他們嗎?」
謝知遠嘴唇抿緊眼神堅定地舉劍橫在搖光身前。
「你說我沉湎於兒女情長。」王承歡把手搭在謝知遙臂上,示意他別緊張,「那我問你,你又是如何成為男身?」
謝知遠詫異地看著她,不知她所說何意。
搖光臉色一變,又轉為哂笑:「我當你不記得了。」
「原本是不記得的。」王承歡道,「可是,你做得太明顯了。」
搖光說她沉湎於兒女情長,純論於世間百味,意指她因為動了凡心,才化為女身。
先天神並非凡人修鍊飛升,凡人出生就有男女之分,而他們這些神,出生時有時只是一團霧氣,就算初開靈智時也是懵懵懂懂,毫無凡心,未嘗生離死別,便不知甘甜疾苦,出生便是帶著使命。這些無情的神生出靈智后,管理看守各個世界。只有無情,才能做出做理智正確乃至冷酷的決定,包括在他牧守的世界走錯路時,不惜以毀滅整個世界為代價來撥亂反正重塑秩序。
靈樞天性頑皮,對世間萬物充滿著好奇心,不如其他神無欲無求。時常趁玉樞不注意時溜下凡間,立志要嘗遍世間的酸甜苦辣。世間百味嘗多了,便漸漸有了凡心。久而久之,化成女身。待玉樞發現時已經無法變回,故之後的回上天庭述職都是玉樞自己去的。這倒給了靈樞更多偷溜下界的機會,直至最後一躍下臨仙台。
而搖光,他口口聲聲指責靈樞動了凡心化為女身,自己卻以男身下界捨命救靈樞。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可惜玉樞一直這麼不男不女的,白白浪費了他的一番心意。
故而先前王承歡問他玉樞是她什麼人,他只能支支吾吾說「你算是她的妹妹」。玉樞到底是哥哥還是姐姐,現在還不好說。
王承歡笑了:「你這五十步笑百步的,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
搖光像是被人戳了心肺,一句話也說不出。眼神忽明忽暗,臉色忽陰忽晴。
「這世間,什麼路是對的,什麼又是錯的呢?到底以什麼為劃分?還是說只是那些高等生靈的隨心所欲,比如神靈的意志?
與其糾結時間終身的什麼高等低等,高屋建瓴什麼高貴低賤。不如謙遜一些。因為,哪怕是這世上最渺小的生命,他們中的每一個也無不背負著一個族裔的萬億年來的生存史,都是萬千劫難所薈萃而成的智慧結晶。那裡有你我永遠窺探不到全貌的宏偉史詩。
至於帝王的錯,那就懲罰他一個人好了,至多可以覆滅他的王朝。何苦要滅了那些奔就在王朝壓迫下苦苦求生的眾生?」
搖光道:「這就是你那些年下界來的經歷?」
「我用眼看,用耳聽,用心去感受。」
「可是天罰就要來了,你保不住他們。」
「保不保在我,至於成功與否,我只求問心無愧。」話到此,王承歡已經隱約有所變化,皮膚像被陽光籠罩著的骨瓷那樣透出光暈。
「那他呢?」搖光指著謝知遠,「他也是眾生嗎?」
「他,」王承歡笑望謝知遠,「是我的人。」
謝知遠臉上亦是笑意浮現,雲開月明。
「你們如何我不管,我只要進入豐都。」搖光退後一步。
人乃神定的萬物之靈,有人死,就有人生。人死後靈重歸豐都,出生時又會從豐都生出新的靈,附於人身,也就是平日里所稱的魂魄。
現在豐都封印,靈不可再生,人若是沒有魂魄,便如同傀儡,無知無覺,無情無感。這些年來,靈樞用自己的靈力,維持了世間人魂魄的聚合離散,人死後魂魄不用再重歸豐都,而是在虛空中重新組合,再回到新生兒身體中。然而重新組合也會有損耗,她的靈力——也已經不多了,撐了一個千年,再也撐不住下一個千年,所以才有了臨仙台的一躍。
她突然想起,玉樞其實也被禁錮於上天,和她原來一樣不能踏出臨仙台一步。那說明當年不是玉樞禁錮的她,這搖光——亦是只剩一縷幽魂。難道他也是自己跳下來了?可是他如此在意玉樞,怎麼捨得留玉樞一個人在上面。
「你現在這個樣子,可沒法回去。」王承歡上下打量著搖光。
「我有東西落在豐都了。」搖光道。
「我可以助你進去,但這之前,不要給我添亂。」王承歡也退了一步。
「好。」搖光道,「何時?」
「反正不是現在,我還沒準備好。」
「別耽誤太久。」搖光抬頭,看向虛無地里白茫茫的天,「我怕,這世界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