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紫霄宮內燈火通明。


  盡管宮外已然破曉。


  梁以安宮裏的醫官剛為她號了脈,此刻正退出去示下。薑玲瓏一人仰躺在榻上。


  這是她的曾住過的寢殿,一塵未變,連點的香都同原來一樣。


  三道散也是靠特殊的熏香配以酒水來誘發的。鄺毓知道她不喝酒,特意給她夾了幾筷子的酒香草頭。拿敵人的招來對付自己人。


  她想努力冷靜下來,分析清楚當下狀況,卻發現自己不管怎麽使勁,頭腦還是一片混亂,各種雜音叫囂,隻想知道莊裏狀況。


  她知道他埋了火藥要舍命與梁王同歸於盡。她也知道,他執意讓自己先走,說明那火藥幾乎遍布了山莊暗角,威力不小。甚至可以說他未留餘力。


  但有沒有可能,他幸免於難?老天爺不是都善待好人的麽?


  她撐著身子起來,散的藥力還有餘效,但擋不住她心急如焚。


  “橙月。橙月。”她啞著嗓子喊她,見沒人應答,才想起方才橙月也是被人救起,恐怕是被爆炸的餘波給震暈了。


  若不是曌王相救,恐怕她們兩個還在瓦礫下壓著。


  可曌王是如何知道梁王今日有所行動的?

  又是如何知道,城郊亂葬崗有一處暗道出口?還親自在那兒守著?


  她撩開床簾,殿內空無一人。


  她腦內萌生的問號一個接地多起來,總有什麽若有似無的線索,似乎能將整件事拚湊在一起。可這一切對她來說,尚且還不明朗。


  她打著顫下床,雙腿發軟,但勉強能走。


  好不容易走到了門口,她將正副身子靠在門上,奮力一推——門開了。漏出的一個肩寬的門縫裏,透進了天際的魚肚白。門外,梁以安正肅目皺眉,同醫官說著些什麽,見門邊有動靜,便往她那兒看了一眼。那眼神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老師抓了優等生作弊時那種樣子,責備,生氣,卻又罵不出口。他同醫官沒說幾句,就朝薑玲瓏那邊走。


  “你要去哪?”他不近人情,“梁王昨夜燒山,你若現在出去,我便保不了你了。”


  “燒山?”她怔楞,“梁王還活著?!”


  “殷實菅廢了一條腿,將他保出來了。”


  “那,那鄺毓呢。”


  “死了。”他說得沒有半點遲疑,盯著薑玲瓏看她表情。


  “不會的。”她竟也說得沒有絲毫猶豫,對梁以安的話一點都不信,“我要回去。他還在等我。”說著就朝外走,卻被他伸手攔下。


  “他去點的火藥,自然來不及逃遠。炸斷了手腳,也麵目全非,”他攤開手掌,露出一枚白玉扳指,“你就當留個紀念罷。”


  “既然麵目全非,怎可憑一枚扳指說事?”薑玲瓏接了扳指攥在掌心,卻還是一意要走,一把推開梁以安的臂膀。


  這力道,該是三道散消得差不多了。


  “梁王親自驗的屍首。”梁以安喊住她,不知為何有些莫名其妙的怒意,“你別想著是他金蟬脫殼。梁王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認定那是鄺毓屍首,你以為是為什麽?”


  薑玲瓏果然駐足。


  “梁王驗的不是人,是傷。”他幹脆和盤托出,“你自己的短匕,遣雲山莊裏可還有別人會有?屍體上的刺傷由仵作驗了,是生前所留,而深度,寬度,均是出自同一把匕首。受傷位置,不差分毫。”梁以安冷著臉,“他也不過一介凡胎,你莫再衝動了。”


  薑玲瓏去看梁以安,知道他此刻並無虛言。


  “曌王為何知道得如此詳細。”她心中已有猜測,卻仍求著一線希望,希望他不過是好心搭救。


  “你心知肚明。”他淡然,毫不愧疚,“梁王燒山,派的是我的兵。”他瞧見薑玲瓏眼中有了一瞬情緒,接著坦白,“我早知梁王計劃。不但如此,我還知道他給了你一次生機。”他說的自然是要她選擇留下待在紫霄宮裏的事情。他拋出橄欖枝,等著她回答。


  “橙月呢?”她不答反問。


  “你這丫鬟忠心護主,先將你推了出去,自己倒被土石壓著。”他也不藏著掖著,“人救了,在你偏殿休息。一些皮外傷,無礙。”


  薑玲瓏聽了就往偏殿走,邊走邊喊,“橙月。出來。走了。”


  梁以安一把拉住薑玲瓏,真真動了怒,“你還要走?!鄺毓以下犯上,視為謀反,是夷族之罪。你出了紫霄宮,可知前路是什麽在等你?”


  說話的檔口,橙月懵懵懂懂從偏殿出來,正見著薑玲瓏被梁以安扼這手腕,兩人之間的氛圍劍拔弩張。


  “不管你曾處於什麽目的助我護我,也不管你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又將我送回薑家,以安哥哥,我曾稱你一聲兄長,曾受過你的抬愛與恩惠,這份恩情我銘記於心,從不曾忘。我也知道,君為臣綱,梁王令你遣兵你不得不做。我不是什麽仁德之人,也沒有那些寬厚仁慈。你的不得已也好,你的苦衷也罷,既然你選了梁王,甘當他的劊子手,你我便隻能勢成水火。我夫君大業未報,我又豈能在此苟且。”她奮力甩開梁以安的手,餘光見了橙月,舉步冷言,“橙月,我們走。”


  “主,主子。”橙月應聲跟在薑玲瓏後邊,又怕她衝動吃虧,好意提醒,“你可想清楚呀。”


  “有什麽好想清楚的。”她頭也不回往宮外方向走,形容憔悴卻眸中蘊光,步態踏著王女威儀,“我堂堂穀悍郡主,看誰敢攔我。”


  梁以安憤恨,一拳砸在身邊梁上。她走得決絕,不帶一絲情麵。


  他想起方才醫官號脈,忍著怒氣在她背後喊她,“郡主玉體,出去之後切莫輕易讓旁人看診號脈!”


  便旋身,往正殿回。


  “不用跟了。”他止住想要跟上步子薑玲瓏的護衛,“隨她走罷。”


  “可是主子……”那人還要說什麽,卻見梁以安眸色黯然,便識趣地住了嘴,“是,屬下遵命。”


  鄺毓啊鄺毓,你死都死得不太平麽。


  梁以安心中憤恨,實則是對自己懊惱。


  你竟已解了她的蠱毒。你知道若是梁王知曉,她會是何下場?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