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鄺毓看著薑玲瓏半身坐在榻上,一腳死死抵在自己胸口不讓近身,心裏就歎道,果然這小丫頭變心變得賊快。
“要是我讓你今天上了我的榻,總覺得像是你花錢買了我一樣。”她嘀嘀咕咕,方才的柔情蜜意全無,誓死不從的樣子倒是足夠堅決。
“同榻有什麽打緊?又不是沒有過。”他嘴上柔聲相勸,心裏卻決定下次定要當場拿下。
“你們男人不都這樣嗎。一旦起了賊心,就開始滿嘴謊話,我就躺躺我不幹嘛,我就抱抱我不過分,我就親親我不下手,我就蹭蹭我不進去,還有我就進去但我不動。”薑玲瓏想著把鄺毓要走的路先走了,讓他無路可走,卻不想一張嘴滿口虎狼之詞,自己還渾然未覺。
“我不管,你既要謝我,我就要抱著你睡。”見過無賴嗎?優雅且振振有詞的無賴要不要了解一下?
“你別對著我不務正業。”薑玲瓏對他了如指掌,“瑾僩在西苑遲遲不醒,你怎麽不去看看。”
“我看有何用處?”鄺毓遊刃有餘,他虛握薑玲瓏纖細的腳脖子,把她的腳丫往自己肩上一提,使得她一個跌列,整個人躺倒在他麵前,頗為不滿又不好發作地看他,鄺毓甚為滿意,繼而笑道“櫻草被我派去照料了。”
“你幹嘛——”她剛有疑問,眼軲轆一轉,變了話鋒,“我今天在金翠樓可聽到風聲了啊,都說你堂堂一等公,為了一個青樓姑娘,收了綺羅坊,還準備納人家為妾,已經將人家姐弟一並接入了莊裏。”她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還有傳得更誇張的。要不是我攔著,司洛非來找你麻煩不可。”
“是是是,我夫人聰慧賢良,至情至性,體貼可人,溫柔嫻雅。”他不吝誇讚地哄她,鬆了她腳踝又怕方才弄疼她,還在她膝上揉了兩把,去桌邊倒了杯安神茶,複坐去榻邊,遞給薑玲瓏,“好夫人,喝口茶,安心歇息。你三位兄長和瑾瑟自會在西苑‘好好相處’。”
“那三位世子就算以為你要納妾,也不會為難琅琴的。”她喝了一半,把剩下那半杯又遞還給鄺毓,躺下給自己蓋好了被子,並往裏挪了挪,“明日我要和他們去見見娘親。先睡了。”說完就側過身子,背對鄺毓不再出聲了。
鄺毓一看,她這不聲不響的,分明是讓出了半張床來。他忍不住勾頭去探,見她露在被子外的耳朵紅的像牡丹一樣。再細聽,空氣裏能隱約聽見她刻意控製下仍顯紊亂的呼吸聲。
這丫頭。
他唇角勾笑,仰頭喝下她剩著的半杯茶,歸置好茶具,有些不舍地又盯著她的背影細細看了片刻,才以掌風熄了燭火,輕手上了榻,鑽進她的被窩。裏麵蜷著身子的姑娘又是明顯一僵。
“你太吵了。”他從她身後攬著她,悠悠抱怨。“不是要睡了嗎?讓它輕點。”
“……”薑玲瓏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什麽輕點。”
“你的心跳。”他趁機將她整個勾進懷裏,故意悄聲問,“你是有多喜歡我,心跳得這般快?”懷裏的人聞言還想掙脫,扭了兩下身子,突然感到身後被什麽東西頂著,瞬間嚇得不敢動了。
“別怕。”他啞著嗓子,撫了撫她的肩頭,閉目闔眼,“睡吧。”
薑玲瓏後來是沉沉睡去了。辛苦鄺毓後半夜還去了次清華池。
翌日天色大光,薑玲瓏醒來時枕邊人早已不知去向。
橙月伺候洗漱時說,莊主一早去了西苑。
薑玲瓏知道他是去看瑾僩,又想著她現在過去在人前對琅琴姐弟表示關心也不合適。便洗漱之後,帶上香火生果和那枚木盒,同晨練回來的司家三兄弟出了門。
娘親入葬是薑衡安排的,但當日他要同位商客會麵,全程隻有幼時的薑玲瓏一人跟著抬棺出殯的隊伍,給洛依依送葬。那是在城郊一塊偏荒的墓園,薑玲瓏依稀記得洛依依的墳上豎著一塊木牌,奉著一尊碗口大小的鐵香爐。
可她遍尋不見。
“應該就在這一排,這裏附近的呀。”她因著薑家管教,也沒有機會隨意出門,上次來還是五年前客居曌王府的時候。
“玲瓏,是不是這個?”司賢站在一塊石碑前問她。
她想著該是木碑,覺得應該不是,但出於禮貌還是過去瞧了瞧,見那碑上確實刻著“薑姓徐氏琳琅之墓”,一陣狐疑。再細細打量,那石碑上僅落了微塵,刻字處填色飽滿,一看便知是有人常來照料,再瞧落款,恍然大悟。落款紅字分明寫著女鄺姓薑氏玲瓏婿鄺毓。
不知他何時下的功夫,竟還來過墓園,替娘親置辦修葺。
她點點頭,朝另外兩人招手,“娘在這兒!”
四人依次先後上香,叩拜之後,薑玲瓏將帶出來木盒裏的土玉分別交給三人。
莫說司洛動容,司賢都偷偷吸了吸鼻涕。
她想著要給三人一些和娘親說話的機會,便先退了出去,在院外等候。
好半天,哭得眼睛通紅的司洛和同樣眼眶泛著紅的司賢回來了。司洛一邊往回走,一邊還哭著嘟噥,“我都沒見過母妃,你說她會不會認不出我是誰?她走時,我還那麽小!萬一她認不出我怎麽辦……”司賢顯然是在邊上安慰。
“大將軍呢?”薑玲瓏看隻有他們兩人出來。
“大哥還在裏麵呢。”司賢恢複如常,“他同母妃相處時日最長,該是有許多心裏話要講。”
三人在院外又等了好一會兒,司洛拉著薑玲瓏在看他的那塊玉牌,直說上麵繈褓裏的小嬰兒就是自己小時候的模樣,分毫不差。司賢在邊上打趣,說敢情他這麽小的時候就見過還記得自己的模樣不成。引得司洛同他鬥嘴,硬說自己小時候就是這般圓滾滾,武訓之後才越練越瘦的。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沒完,惹得薑玲瓏在邊上也愉快看著嘴仗,就見司琪從院子裏出來了。
還是一貫的冷麵武將,他回到三人身邊,麵色不曾有異,淡淡說,“走吧。”
便等薑玲瓏率先上了車輦。
一回府,司賢和司洛就說有事要辦,借了兩匹馬就又立刻出門了。
剩著司琪將薑玲瓏從車輦上扶下來。
“大將軍今日不用出莊嗎?”薑玲瓏走在她身邊,客氣地問。
“今日在莊內有事。”他回道,步子特意放慢,配合她的步調。
兩人剛進前廳,就聽見來了通傳,“夫人,西苑那位主,醒啦!”
她眼中一驚,忙要跟著去看,身後卻又來了通傳,“夫人夫人,莊外來了一隊人,說是來送禮的。”
“是我的人。”司琪接話道。
“你的人來送禮?”她不解,“送什麽禮?鄺毓不過是給了個住處,不用特意破費啊。”
“不是送給一等公的。”司琪平靜解釋,“是給你的。”
“我的?”她更加不解。
“是你的嫁妝。”他輕描淡寫,揮手便讓人將東西抬進來。邊上小侍機靈,聽是夫人嫁妝,立刻麻利安排,讓貨隊的人將東西往南苑搬。
薑玲瓏看著眼前魚貫而入的一鼎鼎箱子,分不清自己此刻是驚嚇還是驚喜。
“我的?嫁妝?”
“正是。時間緊湊來不及準備周全,剩下那些等你回穀悍時再一同送去你的封地。”司琪側過身,他天生將相,一雙眸子冷淡無溫,對她仿佛用最冰冷的語調說著最溫情的話,“穀悍的司家,從此就是你的娘家。”
薑玲瓏隻覺得自己兩腿發軟,聲音發顫,不敢相信司琪能做到這步,“我不是做夢吧……”
“自然不是。”他直視她的雙眼卻突然有了回避,“我是你哥。”說完,他便離開,清貨去了。
薑玲瓏看見他背影裏微紅的耳廓,鼻頭一酸。
我有家了。
她忍著鼻中酸勁,快步趕上司琪,紅著臉朝他喊了一聲,“謝謝大哥。”
若是春日有秋收,夏日有融雪,怕也比不上家人團圓,心心相印般驚喜。春風之中,日頭之下,穀悍的兵馬大將軍,第一次對人展顏。
“應份的。”他不易察覺地朝她微微一笑,又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掌中的粗繭卻不當心勾亂了她的發絲,他又是一下呆愣,不好意思收回手,要向她道歉。
薑玲瓏終是忍不住掉了眼淚。
“你別哭啊,對不起,我不當心的。”
她搖搖頭,自己擦了擦眼淚,定定看著司琪,破涕為笑去擁抱他,“我有家了。大哥。”她話一出口,發現鼻中酸勁更甚,止也止不住,全都和著心頭幸福往腦袋上湧,“我有家了。”她重複著這句話,笑得燦爛。
遠處廊上,剛從瑾僩房裏出來的鄺毓看到這些,也是立在柱後,望著薑玲瓏頭一次應著開心而掉金豆子,竟感同身受,意想不到地也紅了眼眶。
我自是你的家,你的歸處。如今,你還有了自己的底氣。
他眉眼帶笑,暗自感歎,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