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金翠軒裏,折子戲聲高疊,喝彩聲滿堂,二樓茶廂內司洛看得入迷,掌聲不斷。


  “穀悍唱戲可沒有這些個曲兒。”司賢因著司洛的激動勁兒向薑玲瓏解釋。


  “你們喜歡就好,原本也該我做東給你們接風。”她搖搖頭,又給兩兄弟各拿了塊點心,“實在抱歉我今日有家事處理,想必你們也有公務在身需盡早回去,明日我們就去看娘,嗯,我們的娘,好嗎。”


  司賢見狀伸出手,指尖輕輕拍了拍薑玲瓏的細腕,安撫道,“玲瓏你莫要為難。難得來一次霖羨,我們會多待一些時日,正好采采民風。不打緊。”他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又說,“你我兄妹相認之事,也不急,不打緊。”


  薑玲瓏被說中心事,臉上一紅。


  司賢見了,頓覺可愛,他餘光見司洛還沉浸在折子戲裏跟著台上台下的熱鬧,心下悄悄向他抱歉,這玲瓏妹妹不好意思的模樣,可就為兄一人收下了。這麽想著,嘴上仍接著解釋,“兄長們聽了有你這個妹妹都心裏歡喜,也不求著立刻就能同你親近。我這三弟天性爽朗,若是有什麽冒犯之處,你打他便是,你打,他絕不舍得還手。”他無形之中賣了司洛,對方還從窗子邊探回頭同他笑笑,此刻看來模樣可掬,司賢見了也就回笑點頭,讓他繼續看他的戲,“我大哥話少,習慣了練兵打仗,使得都是軍營裏那套。可他也緊張你,這不,才會連夜去見的你們霖國梁王麽。你喊不出兄長,喊不出哥哥,都沒關係。這些早早晚晚的事,我們慢慢地等,不著急。”他沒點破,鄺毓的一紙書信讓他們對她從前的家事略有耳聞。若非因此,父王也不會下了急令,要認她這個女兒,要封邑,要昭告天下。


  “這些話,本想見著母妃的時候,當她麵同你說,也好讓她老人家泉下有知,能夠放心。”他替薑玲瓏斟了茶,才抬眼笑道,如若無事發生般,“看戲吧。”


  薑玲瓏聽得那是一愣一愣。她心裏講不出的滋味。實則並非因為怕生或是心有防備,她之所以心裏拉著與他們的距離,就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的熱情和溫情,讓自己招架不住,總感到有種海市蜃樓的錯覺。這三位異國的兄長,僅是為了護她就齊齊奔赴而來。莫說她此刻心裏覺得忐忑,想到那個八王爺會認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當女兒,她就覺得自己欠人家太多。


  “我這個郡主身份,是不是從長計議?”她小聲地問,感到承不起這份盛情好意,“你父王他知道嗎?”她頭一次鼓足勇氣向人承認自己的身份,“我是奸生——”


  子字還未出口,就被司洛一胳膊箍住脖子,指著樓下一陣大呼,“這戲不能看,不能看。玲瓏妹妹,你下次可別挑這些騙人眼淚的戲碼啊,讓姑娘哭哭啼啼太不值當了。”他鬆了胳膊,旋身坐回位子上,咕嘟一口將杯中茶飲盡,“以後為兄在,誰人惹哭了你,哥哥替你罰他。人壞懲人,戲壞罰戲。”他又指指司賢,“二哥作證!”


  司賢舉杯,莞爾,“你這性子,不給玲瓏惹事就是在護她了。”


  待司洛推著薑玲瓏進去山莊的時候,司琪正端坐大廳,依舊是在閉目養神。


  “回來了。”他聽動靜就知道是他們,靜靜開口,把司洛嚇得一跌列惡。


  “大,大哥,這可不怪我跟二哥啊,你自個兒出去,也沒說去哪兒,這玲瓏妹妹請我們去看戲,總不能不去吧?”他連忙解釋。


  “看戲?”他睜了眼,卻是直直看向薑玲瓏,“好看嗎?”


  薑玲瓏迎上他目光,始終心裏有些怵,便不說話,隻點了點頭。


  “那便好。”他起身,司洛司賢這麽多年養成的習慣,自然立刻乖乖聚去他身邊,跟著他往客房走。司琪沒走兩步,忽然駐足,再留了一句,“他在南苑等你”,才抬步帶著兩個弟弟走了。


  這個“他”,自然是鄺毓。


  薑玲瓏阻了通傳,也不要橙月陪著,自己把著輪椅往南苑去。


  月色已濃,夜空清朗,那些鋪在草坪上的金銀珠寶,披著月露,泛出粼粼波光。這一方天地間,鄺毓背手而立,聞見車轍聲響動,即刻回身,卻被人伸手阻了步伐。


  他心惱怎麽做事不夠仔細,竟讓她發現,這不是在下人麵前駁她麵子,又同時讓她傷心,敗了對娘家最後一絲情分麽。他麵露歉意,看著她從輪椅中起身,緩緩朝自己走來,竟不知作何解釋。怕拿錢銀說事,傷她自尊,怕拿心意說事,又顯得有些自傲。眼看她離自己越來越近,想到橙月同他說的,白日裏她的反應,他竟心裏焦躁,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可下一刻,他卻見她抬著臂,輕輕柔柔將自己抱住。


  像身前貼上了一片雲。


  他聞到她發際香氣,低頭,對上她抬眼時清澈的鹿眼,眸中濕濡,毫不帶怒,便心頭一陣恍惚。


  “謝謝你。”她說完癟了癟嘴,眼裏的金豆子搖搖欲墜,“你是第一個對我這麽好的人。”


  他將這片雲朵往身子裏虛虛扣了扣,生怕太用力了會碎一般,“傻瓜,這有什麽好哭的。”他終是極輕極輕地舒了口氣,撫摸著她的頭發,在她頭頂落下一吻,“我們不是約好了嗎。我的身家,本就是給你的。更何況,”他柔柔拍著她的肩背,“對你好的人,我不會再是唯一。”他說完不禁笑了,既是替她開心,又是自己不再擔憂往後若有萬一,她會孤苦無依,覺得安心,這下才實實將她抱住,“但我一定是那麽多人裏,對你最好的那個。”


  他感到有隻柔順的毛球在自己懷裏點了點腦袋。


  心頭柔情更是肆意張揚。


  “瓏兒。”他輕聲試探,“今晚,我睡你屋,可好?”


  懷中人一僵,良久,才聽見一記悶聲的“嗯。”


  月色撩人,他想象,恐怕眼下這埋在懷裏的臉蛋,該是透著緋紅,比月色更勾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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