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薑玲瓏的白眼雖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她人生中的第一個白眼就這樣獻給了得寸進尺的鄺莊主。


  “我明天要去次薑府。”薑玲瓏不理他的調笑,正經道,“你讓琅琴他們住來莊裏,被那三位世子發現什麽端倪,怎麽辦?”


  “發現就發現。”鄺毓朝位子裏愜意深坐,“和梁王也拖不下去多久了。”


  薑玲瓏看他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不知為何心下有些隱隱的擔憂。


  同鄺毓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被人嚴刑逼供折磨到這般田地,他還能這麽輕鬆地說話?剛剛我們在救人的時候沒有見到他,他是去做什麽了呢?

  “今晚我帶你走一遍暗道。”他突然說話,打斷了薑玲瓏思緒,“你務必要記得來去的那幾條路。”


  薑玲瓏沒有意識到,鄺毓所說的,走一遍暗道是指她坐著輪椅被鄺毓推著走,在沒有火折子的情況下記住各條通路。鄺毓的走一遍,她卻走上了十多遍。


  自然,翌日在薑府門口,府裏唯有的幾個下人在門口迎接了一位頂著碩大黑眼圈的小小姐。


  這幾個下人看起來眼生,估計是後來的,被問起庫房之類也稀裏糊塗。薑玲瓏便憑著記憶去薑衡書房,果然在那兒一鼎敗著花的花瓶了找到了房契和下人們的賣身契。


  “夫人,那是您以後就是咱們的主子了?”府裏下人不知道薑衡與薑翠山已被正法,宮裏消息不會特意傳給失了主子的下人,這幾個小侍是被薑玲瓏告知老爺與少爺犯了律法,她是過來收府的。這些不過市井裏被薑翠郎和薑衡忽悠來的流落小民,自然不知道其中規矩,知道薑玲瓏是薑家小姐,自然是對她言聽計從。


  “我不用下人。”她言簡意賅,“一會兒幫我收拾了府內,就領了賣身契和盤纏,各自另找歸處吧。”她一一略過小侍們麵麵相覷的神情,“薑衡該是在書房藏著一些金銀珠寶,你們去找吧。找到多少都歸你們。”她這麽說著,便獨自徑直向薑翠郎的廂房走去。


  這個讓她厭惡的房裏,有屬於洛依依的東西。她從前不知這些東西意味著什麽,如今卻要將它們都拿回來。那個盒子從前被薑翠郎搶了就一直扔在他的床底下。她趴低身子,伸手去夠,好不容易從最裏麵摸出一枚木盒。木盒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顯得有些灰白。她的袖子本就髒了,變幹脆用袖子拂去灰塵,再吹了吹,才小心打開盒蓋。


  裏麵是三枚土玉。


  成色差,水種劣,一看就知道是那些玉商不要的邊角料。而這些是洛依依的全部家當。從前她和這位娘親白日就躲在房裏不出門來逃避大娘子的欺辱,洛依依就會仔仔細細,不緊不慢地雕刻這些土玉。


  洛依依曾經讓她坐在自己膝頭,笑意盈盈地和她說,“你是娘親的寶貝,這三塊小玉也是。”那時薑玲瓏權當洛依依是拿刻玉來消磨時間,並未多想,如今見到了司琪他們,又發現司琪刻玉的手藝精湛,便聯想起來,想起這枚被少時薑翠山搶了去的盒子。


  他當時也不過是一個的孩子。一個歲的孩子,心腸就能這麽壞。


  薑玲瓏還記得洛依依為了護她,就眼看著自己的寶貝被一個小孩奪走,她心內不舍,卻不過流了一滴淚,將自己抱在懷裏。


  她仔細檢查那三枚土玉,見完好無損,才放心下來。


  她刻的是三個娃娃。一個年少,抱著布巾,看起來該有十來歲的樣子,應是司琪。另一個年幼,手裏還抓著布偶,衣服鬆垮,該是司賢。第三個是個繈褓,裏麵有個笑得像個彌勒佛的嬰兒,是司洛無疑了。這三塊玉石,均是惟妙惟肖,生動歡喜。薑玲瓏又憶起了彼時洛依依拿著它們雕刻打磨時嘴角幸福的樣子。


  以前每次她瞥見洛依依這般神情時,都覺得她的娘親是一位絕世天女。


  “主子,庫房是空的!”


  小侍的傳話將薑玲瓏的拉回現實,她回過神來,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濕了眼眶。她抬頭朝天眨眨眼,收拾了情緒。


  “我就來。”她捧著盒子提腳邁步,“薑衡不但收了鄺毓這麽一份厚重的聘禮,原本也該有些存銀,不然何故舍得給我幾十箱真金白銀的嫁妝。”她直覺這個老狐狸該是將銀兩兌成銀票藏在了下人碰不到的地方。若是當真沒錢,薑翠郎又憑什麽終日花天酒地,一身賭債也沒見賭坊的人為難他?

  “夫人嫁妝有這麽多?”那小侍有所懷疑,都開一張清單,“剛小的在庫房清點的時候發現這張單子。夫人可是有三十二箱嫁妝?”他說著就迎上來,將單子遞給薑玲瓏,想乖巧討個好。


  薑玲瓏接過單子一看,漸漸麵有沉色。單子底下有薑衡確認的章印,還有以前管事府裏出貨的簽字。她將清單折疊收起,“你幫我去打盆水來,我洗洗手。”小侍立刻機靈應聲要跑去打水,“還有,”她叫住他,“再和其他人講,這府裏能找到的金銀財寶,或是你們看得上的物件,都拿走吧。”


  她將賣身契和一些盤纏送給下人之後,便徑直回了遣雲山莊。


  “橙月!”她臉色難看,一入屋就往庫房走,“把我那些嫁妝都抬出來。”


  三位世子一早出門,下午回到莊上的時候就看見莊子裏的下人個個忙碌,往南苑進進出出的。司洛抓了個跑著的小侍,問他何事驚慌。


  “哎呀不好了!”他壓著嗓子,“三位客人,咱們夫人瞧見主子騙她,正在氣頭上呢。臉色可不好看,三位若是沒事,莫要現在去找夫人不痛快啊。”


  “你主子騙她?騙她什麽?”追問的是司賢。


  “哎呀,三位有所不知。”小侍坦言,“夫人出嫁時候,娘家給備了三十二箱嫁妝,夫人病弱,一直沒有打理。今年剛開春的時候,夫人身子也好了,人也精神了,就想起來要點算一下嫁妝。咱們管庫房,樁樁件件要入庫,早在夫人進門的時候就知道那些箱子裏,就最上頭一層鋪了些舊首飾,底下都墊著石頭呢!主子怕夫人看了心裏不好受,連夜拿莊子裏的錢給墊上了。這不,夫人今兒知道了實情,肯定是覺得主子騙她,還在咱們下人麵前落了她麵兒。氣不順呢正。”


  “還有這事?”司洛聽了起了興致,拉著司賢,“走,我們去看看玲瓏妹妹去!”他走了兩步,見司琪沒有跟上,有些不悅,“大哥,你不給玲瓏去敗敗氣長長臉嗎?她心裏肯定又委屈又覺得沒麵。”


  “我沒興趣。”司琪淡淡說道,便返身往莊外走。


  司洛看著司琪當真走了,心裏不快,拉著司賢往裏走,“二哥,我們走,大哥木魚腦袋,實在沒意思。”


  司賢倒是看著司琪離開的方向,心下一笑,任他拉著跑,“你呀。我看你才是那個木魚腦袋。”


  南苑院子的草坪上,一片金光燦燦。薑玲瓏將嫁妝箱子裏的白銀,黃金,和那一箱箱珠寶首飾都悉數倒在地上。這院子裏的琳琅滿目讓人瞠目結舌。


  她看著下人們往外倒東西,瞥見廊裏司賢與司洛正向自己走來。


  “玲瓏妹妹!”司洛率先跑去她身邊,陽光開朗依舊,好言相勸,“你別氣,三哥帶你去外麵玩,散散心!”


  “好啊。”她也麵露璨笑,又對著橙月吩咐,“你幫我看著,就這樣全丟出來,誰都不準收。”


  “哎呀,夫人,莊主也是——”


  “也是什麽?”橙月剛要勸,就被薑玲瓏打斷,她不以為然,“等他回來,讓他自己來南苑看看。”她聲音聽不出喜怒,說完又悠悠然朝司洛點點頭,“我好了,咱們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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