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轉瞬即逝
接下來的日子,莫山就跟沒發生過那件事一樣,依舊如往常一樣默不出聲,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巒站在身旁。今天是中秋,辛芷從外麵街上買來了一串劍穗,回來見到院子中練劍的少年心情甜甜的,她上前叫住莫山。
“山哥,你再給我做一次飯吧?這回我好好吃,絕不耍性子。”
她心想,這次莫山若是給自己做吃的,絕對不會像上次那樣離席而去,她要把這隻劍穗送給莫山,並囑咐他好好帶著不可以取下來,這樣就代表自己隨時都在身邊陪伴。
然而少年沉默著,繞過她繼續練劍。
看著劍起又落下,就像要斬斷他們之間的聯係,辛芷能夠感受到玲瓏的心又苦又澀。
“山哥,你理一理我”
“莫山!你怎麽給臉不要臉”
縱使玲瓏想出了一切辦法吸引他的注意,那個少年依舊保持緘默地站著,辛芷瞥見他的眼裏已經沒了光彩。
“虧我還為了你你什麽都不懂!”
“我我喜歡你山哥,不要這樣對我”
聽到這句話莫山才緩緩低下頭,盯著抱著自己的少女如一件死物,他用力扳開環著腰身的手,“你這種人怎麽配說喜歡二字。”
又過了幾日,雪穀還沒回來,辛芷覺得臉上有些疼,呼吸也提不起勁兒,她腦袋昏昏沉沉的,來到銅鏡麵前,隻見玲瓏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上,竟然生出了麻子一般的膿瘡!
“啊——!”
她捂著臉跌跌撞撞地推開門,“莫山!莫山我的臉!”
聞聲,少年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辛芷想要抓住他,來人卻退後一步,不讓她挨著自己。
她順勢倒在地上,呼吸也變得阻塞,“怎麽辦哈我好難受”
隔了許久,見辛芷在地上掙紮夠了,少年才抓起她的手臂將人拖回屋子裏,跟拋物件一樣把辛芷扔在床上,冷冷道,“沒事的,幾日之後便解脫了。”
“我這是怎麽了?山哥”
莫山沒有說話,嫌棄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出玲瓏的屋子,辛芷聽到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忽然一頓,莫山將門鎖上了!
她被關在屋子裏,如一隻被遺棄的小狗,身上瘙癢伴著疼痛難以忍受。
掀開袖子,隻見白淨的胳膊上也長了那些膿瘡!不隻是胳膊,她解開衣裳,看到身上,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瘡,它們有的已經開始流膿,淡黃的液體黏得到處都是,輕輕一扯,皮肉跟著一起脫落。
這是
辛芷回想起大街上那些死去的屍體,那些人的臉上也都是這種一模一樣的膿瘡!
是瘟疫!
可是她幾乎不出門,怎麽得的呢?
想起前幾日莫山奇怪的行為,莫非是他?這病傳染性極強,自己被染上了那他也一定有,難道莫山也染了瘟疫?
陰暗潮濕的地牢中,莫山抬起深邃的眼眸,看向欄杆外地上的字跡,伸出手在地上輕輕描繪著,半透明的身體卻無法觸碰到地麵。看了麵前的空地上許久,他忽然舒展開眉頭,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輕輕笑出聲,“終於為你報仇了,阿姐。”
他已經記不清過了多少年,生前的記憶在腦海裏也慢慢變淡,即使每天都要在腦海裏描摹那個人的容貌,可經過這麽多年,到現在,他也需要想很久才能夠記起那張姣若秋月的容貌。
她秀美中帶著一股英氣,小麥色健康的臉上總是淺笑著,聲音溫和又極有耐心地告訴自己,“這個字應該這樣寫。”
為了讓她多指點自己,莫山總是會亂塗一番,惹來少女無奈的訓誡,“不是這樣的,看著我寫。”她布滿厚繭的手握著自己的,一顆心如小鹿亂撞砰砰地跳著。
他是這所宅子裏砍柴的奴仆,自被買來便終日睡在柴房裏,從下人處得知這所宅子的主人家得罪了宮裏的人,被貶黜到此。
大宅裏清清冷冷,沒有幾個人,除了莫山,就隻有照顧夫人兩母女的阿嬤。
莫山長得比較瘦弱,吃得也少,縮在角落裏不出聲,阿嬤問了價格,是所有奴仆中最便宜的,於是將他買來送去宅子裏做些簡單的粗活。
夫人性子冷淡,莫山不敢正眼看她,而小姐則是溫柔可人,穿著樸素的襦衣卻總是帶著淺淺的笑,看到自己時會叫住他,然後走上來擦掉自己臉上因劈柴而沾染上的塵土。
莫山想,她大概是從天上來的仙女。
“小姐,髒。”
對於突然來到的親切,他倍感不適。少女嫣然一笑,鵝蛋臉上透著兩個酒窩,如淡雅恬靜的冬梅。聽到少女道,“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以管我叫阿姐。”
此時正逢新年,莫山十三歲,他有了家人。
“莫山,快過來,我做了鬆子糕,核桃肉丁,板栗燉雞,還有芙蓉牛肚也不知你喜不喜歡。”阿姐笑眯眯地端出一道道菜,看得出來花了許多銀子買食材,還用了心思去做。
莫山咬了一口,眼淚瞬間被古怪的味道刺-激得流了出來,鬆子糕太甜,核桃肉丁太鹹,板栗燉雞沒煮熟,還有牛肚,上麵沒洗幹淨
少女笑吟吟地看著他,彎彎的眼睛裏好像有星星在閃爍,她微仰著頭仿佛在求表揚,莫山臉一紅,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好吃嗎?”少女問道。
“嗯,很好吃,”莫山沒有抬頭,咬下的肉都沒有嚼便直接下了肚,“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真的嗎?”少女驚呼,被表揚後的臉有些羞赧,看得莫山心裏砰砰直跳,她夾起幾塊肉塞進他嘴裏,“那你多吃點,男孩子要吃肉才長得高。”
“對了,你會不會寫字?男孩子要多讀書,不認識字以後怎麽考功名?”
他看著少女一張一合的唇形,腦袋裏空白一片。
阿姐同其他小姐不太一樣,她總是隨身揣著把劍,趁夫人睡著的時候跑到後院去練。
月華的光輝灑在庭院之中,天空飄著小雪,少女揮舞著劍法,英姿颯爽,如行雲流水,在月色的照應之下熠熠生輝。她是世間最明亮的星星,是照亮他黑暗人生唯一溫柔的火光。
自此每夜,他都會偷偷跟在阿姐身後,記憶著她的每個招式,然後跑到柴房中笨拙地重複著,想著一定要變得強大,保護這個家。
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
然而幸福總是轉瞬即逝,有一天,他外出賣了柴火回來,看到屋子裏空蕩蕩的一片,夫人和小姐,以及阿嬤都不見了。
向周圍的鄰居們打聽才知道,來了一對車馬,上麵下來了像是宮裏的人將兩母女接走了。
宮宮裏?
他的阿姐,就這樣突然消失了。莫山回到宅子,這裏變得冷得滲人,他看到自己桌子上有個用上好布料縫製的錦囊,那是阿姐隨身帶著的。打開一看,裏麵有許多銀子,看來阿姐知道回不來了便留了些錢,足矣活許久。莫山將錦囊揣好,打包完行囊,朝皇宮所在的都城走去。
來到都城,這裏都是張燈結彩,聽說新皇已經繼位,也不知阿姐在裏麵過得怎麽樣。
莫山在皇宮外徘徊了好幾年,他想盡一切辦法都沒找到日思夜想的人,他從沒有聽到阿嬤叫夫人和小姐的名諱,不知道該如何尋找。
天寒地凍,積雪將他整個人都覆蓋成了個雪人,莫山被冷得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經被雪穀母女撿了回去。接下來的日子比畜生還不如。可他想著要活著一條命,才能找到家人。
年複一年,他的心已經被折磨得千瘡百孔,那點唯一的光亮也被蒙上了灰塵。
直至魔修攻入都城那日,他被玲瓏唆使去買水粉,從店鋪出來,外麵已經亂成一片。
魔修所過之處,盡是屍骸殘骨,那些魔修看到自己了,莫山退後拔腿就跑!
“轟!”
一個飛刀甩過,將他身旁的房子擊碎,瓦片飛落到頭上,砸出一大個血窟窿,他轉過身,見那個魔修提著刀走向自己,莫山這一次沒有逃,他閉上眼睛,想到回去也是麵對那兩個殘忍之人,還不如就此死在這兒。隻是心中的掛念,再也見不到了。
突然,一把長劍從頭頂飛過,直插-進魔修的喉嚨,莫山睜開眼,仰起頭看到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人束著高高的長發,青黃的襦衣上盡是鮮血,她踏過魔修的身體,拔起劍,側過頭朝後麵喊道,“保護百姓!”
士兵們聽到號令,迅速地集結過來,莫山看著這人愣在原地,她氣宇軒昂,渾身散發著冷冷的肅殺之氣,淩厲的眼仁不複記憶中的溫和可親。
“阿阿姐!”他啞然失神,麵前這個救了自己的女子正是阿姐!
女子轉過頭來看到莫山也是一愣,隨即笑容化開,“莫山!”
她上前扶起莫山,仔細打量一番,緊緊抱住,“你還好嗎?”
見著心念念的人,莫山心裏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哪一句開始說。他木訥地點點頭,目光將阿姐整個人都包裹住,不放過一絲一毫。
她長高了,也更美了,褪去兒時的青澀,渾然一個大姑娘的模樣。
他正欲開口,卻看到前麵一小隊魔修飛馳而來,他們手中拿著法器,不停地吸收著死去百姓和士兵的亡魂,女子眉頭緊皺,將莫山拉至身後護著,舉起長劍大喝一聲,“殺——!”
“殺——!”
眾將士一齊喝道,邁開步子朝前方魔修殺去,見阿姐要再次離開自己,莫山緊緊抱住她不放,“阿姐,我和你一起去,帶上我!”
他不要再跟她分開了!
女子穩住他的肩,厲聲道,“莫山,你聽我說,魔修已經攻進來了,趕緊逃!必須活下去!”
莫山抖著雙唇,眼淚簌簌落下,“你不在我身邊又有何意義!我活下去做什麽?”
麵前人一愣,忽而軟下聲音,將額頭靠在他發抖的臉上,“莫山,活著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