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礦難
阿醜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進入枯水期的河流，幹巴巴的，甚至比那些患上重病的人的嗓音還要沙啞，但實際上幾句話出口，卻是中氣十足的，沒有病態。
方桌上的油燈被窗口吹進來的寒風撥弄得搖擺不定，忽明忽暗裏把所有人的輪廓都掩映得更加立體，阿醜帶著巨大的將麵容遮去大半的厚重氈帽站在眾人中間，一言不發的將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最後將目光鎖定在了北川的身上。
“跟我走。”阿醜吹熄桌上的油燈，伸手就扯了北川的胳膊，連解釋都沒有上一句，抓起來就往門外走：“快來不及了。”
阿醜的這一舉動，令在場的人立刻就懵掉了大半，北川一個反手，將自己的手抽回來，警惕的盯著眼前一直莫名其妙的阿醜。
“先生，我們這次來……”汪染生按著北川的肩膀，將北川朝汪亦初的身邊推了推，雙手抱拳，放於胸前，試探性的問道。
“既然是來找我的，就拿一點誠意出來。”阿醜話也是直白得厲害，打從他看到這滿屋子的人後，他就已經清楚了這些人的意圖，隻是此刻的他並顧不上其他的什麽，現下他的手頭上還有頂重要的一件事情：“幫我一個忙，事成之後，你們想知道的，或者想要的，我都給。”
阿醜得篤定，就連汪染生聽後都是微微的一愣，再想要細問時，卻發現阿醜已經抬了腳往屋外走去，於是隻能給北川使了眼色，讓眾人跟上阿醜。
在屋外守著安林和柱子第一反應便是伸手阻攔，一左一右各伸了一隻手出去，卻發現有寬大的衣袍從自己的掌心中滑了出去，什麽都沒有抓到。
柱子瞪大著眼睛，低頭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手掌，他無法形容當他抓上那身衣袍的感覺，柱子的潛意識告訴自己，在伸出手的一瞬間，他確實是碰到了阿醜的身體，卻在下一刻，那原本摸起來實在的肉體竟輕飄飄的從手中消失不見了，就連那看起來厚重的、粗製濫造的棉質大衣，都變得輕盈起來，似是一縷輕紗，滑膩的掠過掌心，飄了出去……
那種感覺，就像是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大活人似沒有軀體的鬼魅，碾壓過自己的身軀，飄然走向遠方的感覺。
安林倒是沒有柱子那麽大的反應，隻愣了一瞬，下一秒便立刻向阿醜衝了過去，伸手就抓住了阿醜的後衣領子，連同拿定碩大的兜帽也要一起扯下來的樣子。汪染生從屋子裏跑出來，一手做著製止的動作，一手猛拍了一把身邊六神無主的柱子，大聲喊道：“安林，離他遠些！”
就在一瞬間，阿醜的那件黑色鬥篷便像是活了一般，徑自調了一個方向，兜帽的開口處正對著安林的麵門，在那一片漆黑之中，安林明顯的看到了阿醜的真正麵貌——那奇醜的長相放在眼跟前看起來，不由得令人覺得驚悚。
阿醜的眼睛異於常人，不僅渾濁，而且眼白也不知怎麽回事兒也比正常人深了幾度，貼近了看仿佛就是兩個黑漆漆的洞，像是死人一般，沒有什麽生氣。臉上的溝壑縱橫使得麵部的五官有些移位變形，看起來怪異至極。慘白的嘴唇一張，便能看見滿口參差不齊的牙齒，泛著枯黃牙漬，噴出一陣陣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你……”原本還被安林抓著後衣領的阿醜反客為主，動作極快的將安林的雙手捉住，緊緊的攥著，並用拇指按壓著安林手腕上的上尺澤穴，斜著嘴笑了起來：“哈哈——好軀殼！好軀殼！”
安林手上的穴位被按，隻覺得兩隻手臂一陣酥麻，緊接著便是傳遍整條經絡的強烈疼痛，忍不住的悶哼出聲，也顧不上對麵的人了一些什麽，隻覺得那笑聲伴著越來越斜的嘴角，看上去滲人極了，止不住的一陣膽寒。
“先生！手底下的人太年輕，不懂規矩。”汪染生看到此景，也開始變得不敢輕舉妄動，老實的站在原地，觀察著阿醜，又擔心著不斷呻吟著的安林，隻能輕聲勸解道：“先生若是有什麽事情，盡管吩咐汪某便是，別跟這些孩子過不去。”
“那就好。”阿醜鬆了手上的力道，隨便將安林推到一邊，看了看已經泛起魚肚皮白的空，冷哼一聲，道：“那就帶著這群孩子，跟我走一遭。”
對於阿醜這樣的要求，眾人皆是摸不著頭腦，不過還是都聽話的跟在阿醜的身後，在山上繞了起來，七拐八拐間，竟又踏上了下山的路。
汪亦初跟在北川的身邊，幾次開口都被北川製止了，也就不再多問，安心的跟在隊伍裏。倒是錢老大，一直都不肯安分，在隊伍中跑前跑後的想要找一個聊的對象，可惜所有人都是一言不發，沒什麽想要搭理他的欲望。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太陽已經升了老高，安子慕看了看手腕上已經頻臨罷工的手表，才知道已經過了九點。
阿醜帶他們來得是山腳下的一個礦場，似乎剛剛發生過礦難的樣子，地上到處都是雜亂的碎石，也沒什麽人，隻在不遠處的帳篷裏發現了一個赤著上身，滿臉煤灰的年輕人，大概是太過緊張，話時舌頭經不住的老是打結，看到阿醜走過去後，竟從帳篷中飛撲過來，一下便跪在了阿醜的跟前，嘴裏振振有詞道：“閻王爺、閻王爺！你快……救救這些……救救這些苦難的人吧……”
這一幕看在汪亦初的眼裏，不禁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忍不住的上前幾步，想要聽清楚那個年輕男子口中嘟囔了一些什麽。阿醜卻猛地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起了汪亦初等人。
“我要你們下礦救人。”阿醜絲毫沒有委婉一些的意思，指了指已經坍塌變形的礦洞口。
“憑……憑什麽？”錢老大看著那黑漆漆的洞口，不由得一陣膽寒，這種發生礦難的地方，不定還會再塌一次，萬一剛好進去了，被埋在裏麵，豈不是要冤死了：“老子、老子憑啥聽你的！”
“是你們，剛剛吵醒了我，我還未來得及將那些人的靈魂拉回來！”阿醜環顧了一下眾人，繼續道：“現在這裏麵有太多不該死也不能死的人，若是不拖回來，怕是地下的不肯收，陽間又回不去，看見你們這些過路人，指不定就要附上一附。你，救不救？”
“救！救救！”錢老大聽了這麽一串頗為，呃……恐怖的動員，隻覺得自個兒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一身的冷汗一發，立刻就改了口：“你看看咱們個個都是有愛心的好同誌，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汪亦初對這番言論倒是沒什麽感覺，但又想起在火車上那個奇怪的夢，也就信了幾分，轉眼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叔叔，發現汪染生臉上並未做出什麽表情，徑直便走到帳篷的一側檢查著是否有可用的行頭。在找到幾盞礦燈和幾把鐵鍬後，分給了眾人，一一囑咐著下礦後要注意安全。
汪染生走到汪亦初身邊的時候，把懷裏抱著的惟一一個保護頭部安全的鋼盔戴在了汪亦初的頭上，仔細係好：“下礦之後，照顧好自己，待在北川身邊別亂跑。”
其實汪亦初並想不通汪染生為什麽非要幫這個阿醜，明明可以立刻掉頭，一走了之的時候，汪染生竟主動留了下來，還要帶著眾人，下一個已經搖搖欲墜的礦洞。
“你留下。”就在眾人準備的時候，阿醜走到安子慕的身邊，一把揮掉安子慕手中礦燈，眯縫起眼睛，搖頭道：“你不能下。”
安寧本能的橫在安子慕與阿醜之間，眼神裏顯然已經起了殺意，要不是安子慕製止，恐怕下一秒安寧就能夠將阿醜的腦袋從脖子上用匕首削下來。
“安，沒事。”安子慕似乎並不害怕，拍了拍安寧的肩旁，走到阿醜的麵前，問道：“還請先生告知……”
“囉嗦！”阿醜很是沒有禮貌的打斷安子慕的話，鼻子中的冷哼聽起來充滿了嘲笑的意味：“現在這下麵就是個陰陽交界的地獄，你個快要魂不附體的人，下去，就等於送死！”
安子慕聽完這句話，神情是很明顯的一愣，眉眼間的驚慌被汪染生盡收眼底汪染生倒是差異起來，安子慕聽到“魂不附體”這個詞時，反應未免太過了一些，但還來不及細想，安子慕就已經換上了平日裏令人捉摸不透的淡然表情。
“安，下去之後要心些，我就不下去了。”安子慕的語調依舊依舊平穩，細致的囑咐起安寧來：“我在上麵，等你回來。”
“好。”安寧點頭，對於安子慕的命令，她一向聽話，隻是稍稍不太放心將安子慕自己留在此處。
錢老大似乎讀懂了安寧的想法，馬上上前毛遂自薦道：“唉！高手，我留下唄，幫你照顧你們家少爺啊！”
不過可惜的是，安寧隻輕輕瞥了一眼，便無視掉了錢老大，回身衝著柱子招了招手：“柱子，你跟著少爺。”。
“嘖！你這姑娘……”錢老大皺起眉頭，忍不住撇著嘴又了起來：“太不善解人意了，人家柱子明明就是想下去……你……”
還沒等錢老大完，安寧就已經抬腳第一個進了礦洞，剩下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像是排隊一般，都擠進了那個窄的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