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真正的重生
顧衍是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離開的。
聽人說人在去世之前會回想起這一輩子很多事情，曆曆在目，如同台上的戲劇，能具體到每一個細節。
曾經他是不相信的，但現在，他不得不相信。
一些似乎不屬於他的記憶也湧入了他的腦海——
冬天，天氣寒冷。
天牢裏，素衣裹身的女子微微揚起頭，露出小巧的麵龐——這張臉很精致，如果不去看左頰那塊巨大胎記的話。
是一珂，看起來卻是疲憊至極的。
冬日的陽光順著小小的窗縫漏進來，給這個陰暗的屋子帶來一丁點的亮光，卻不是希望。
“哐當！”
一聲巨響之後，天牢的門被打開了。
“白姑娘，皇上有請。”
來人是一名大內侍衛，是他身邊之人，他再熟悉不過。
她伸出一隻手扶著牆，另一隻手支在自己的大腿上，使了勁兒站了起來。挺直腰板，她跟隨著大內侍衛離開天牢。盡管在這天牢裏待的時間長了，身體變差，但此時此刻，她的腰板依舊挺的筆直。
雖然是冬天，但陽光依舊很充足。在天牢裏都穿的極少的她早已習慣了那樣的寒冷，忽然被這樣的陽光照在身上，甚至有些熱了。她隨手把披散下來的頭發抓到身後，想讓自己涼快一些，卻在撩頭發的時候發現自己當年引以為傲的秀發早已變得糟朽不堪了——物是人非。
她的眼神暗淡了下來。
顧衍就想到了她那一頭如瀑的秀發——那是一頭人人豔羨的長發啊！
“見他之前，能不能讓我梳洗一下。”白一珂聲音柔脆，如黃鸝出穀，隻需一聲，便能吸引周圍所有人的耳朵。
大內侍衛倒是很尊重人的樣子：“姑娘放心，皇上都吩咐好了的。”
也對……白一珂一聲冷笑。
顧衍太了解她了。不用想，他也知道她這一聲冷笑是什麽意思，她一定是在想：顧衍這麽在意儀容儀表的人，就是見個死囚犯，也懶得看那惡心人的外表吧。
白一珂被馬車帶著進了皇宮，進了這她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一番梳洗之後，她被帶出皇宮，直奔城牆而去。
城牆高高的台階上，他一身玄色披風站在盡頭，正眺望著屬於他的這片大地。
他身形並不魁梧，這樣站著卻有一份獨特的氣勢——不是君臨天下的霸氣，而是淩駕一切的自信。
顧衍明顯看到白一珂看“他”的眼神是很糾結的，心中應該是五味雜陳的。但盡管如此，盡管身體不適，但她畢竟是她，是那個驕傲至極的她，是那個不管遇到了什麽都會奮力一搏的她。
白一珂微微提起裙擺，緩步走向他，一如當年大婚之時她的步伐，沉穩且大氣。
“來了？”他說。
“嗯。”她表麵看起來並沒有任何情緒。
“楚國，滅了。”他的聲音冷酷如冰。
“我知道，你確實是千年難遇的明君聖主。”白一珂從來不吝惜對別人的誇獎。但顧衍現在看來，卻發現了當初的那個自己沒有發現的東西——越是不親近的人，白一珂給的誇獎才越多。
看來，因為被自己傷了心，在天牢裏多日的她的心已經是死了的。這樣一顆心，再不會像入天牢之前那麽愛他了。
“我以為孩子是江遇宸的。”他轉過頭來看著她，目光中有了一絲溫度，似乎在期待什麽。
白一珂別過頭去：“都過去了。不管是誰的，孩子已經沒了，你無需擔心。”
那時候，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是特別的。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是別人的替身。他們分開的時候，她又成了他的情人。她有了他的孩子的時候，他們卻漸行漸遠……
看著這樣的畫麵，顧衍感覺自己喉嚨處被什麽東西堵住，想說什麽卻是說不出口。
“一珂，仇我都替你報了，今後你可以……”
“不，還沒完！”白一珂目光炯炯，“想害死我的生父，你殺了；想害死我的後宮之人，你殺了；想害死我的江湖人士，你也殺了。可想害死我的你呢，誰來殺？”
“一珂，那是個誤會。”他妄圖解釋，然而卻是徒勞。
白一珂冷淡極了：“我知道，我知道是誤會。”明明是原諒的話，她說出來，卻是用了這樣決絕的語氣。
她慢慢走近，距離他不過一步之遙：“江遇宸死了，梁蘊也死了。誤會？”
一陣寒風吹來，顧衍高高豎起的長發正好擋住了他的目光。他看不見白一珂的麵龐，也看不見白一珂腳下的動作——
顧衍想，白一珂早就想好了一切，早就想好了要死在這裏，也早就想好了要帶著顧衍一起死。
她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縱身一躍，跳出了城牆……
跳起來之前，她心想：在經曆了這麽多之後還能這麽有勁兒，天底下也沒幾個女人做得到了。顧衍曾說她是最享譽盛名的女暗衛，那她就給他看看自己的實力！
“啪！”
一聲巨響，一切都結束了。
顧衍看到自己與白一珂的屍首，看到自己睜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也看到了自己努力想拉住白一珂的手……
聽說和親眼看到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他曾聽白一珂說過這一段往事，然而當這段“往事”真的呈現在自己麵前的時候，他卻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怪不得白一珂第二世那麽恨自己，怪不得自己明明什麽都沒做錯卻難以得到她的原諒，怪不得在孩子這件事情上她甚至像是個瘋子，怪不得……
原來，這一切都不怪她，而是怪自己。
不知道現在的她如何了。
按照年齡算的話，她投胎之後，現在應該也該到了嫁人的年紀了。
這一世的她，總算是不用再和之前幾世一樣，每一次重生都帶著之前的印記。
這一世的她，不管是好也罷，壞也罷，總算是可以有屬於自己的真正的生活。
希望自己曾經在愛情中沒有給她的，這一世，她能享受到——上天總不會一直對一個人不好對吧？
這樣的回憶之後，麵前的人像是模糊的。
朦朦朧朧之中，他看到顧啟似乎要對自己說什麽，他看到對方的嘴巴在動，卻什麽也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