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回頭無岸
一桌子人頓時沉寂下來。
小野直勾勾盯著陸天純,她和顧島有同樣的疑問。因為不知從何時起,那雙曾經清澈明亮的眼眸,變得飄忽不定。
沒想到,陸天純答得乾脆:「不好奇。」
說完,他又猛灌下一大瓶酒,眼神狠絕:「這地我不想要。」
「為什麼。」顧島淡淡地問。
兩秒鐘的沉默后,陸天純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將酒瓶重重摔在地上:「那是陸志明的白月光,為什麼要我幫他留著!」
山坡下的狼狗朝天吠了幾聲,晚風微涼。
陳艾嚇得一顫,整個人縮進小野懷裡。
要不是小石頭在場,小野恨不得扇陸天純一巴掌:「陸天純,你怎麼能這麼說叔叔阿姨!」
「她不是你阿姨!」
小野怔住。
陸志明的白月光?不是阿姨?
顧島抿嘴角冷笑,看來這姓陸的,年輕時還真沒閑著。
「你知道我們家保險柜密碼為什麼那麼奇怪嗎?」陸天純眼睛血紅,醉醺醺盯著小野。
小野默念了一遍密碼,610827。
陸志明從來沒有拿小野當外人,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凡是陸天純知道的,小野也都知道。小野以前也覺得奇怪,因為這個數字既不好記,又和家裡人沒什麼關係。但她想,密碼本就應該不好猜測,所以從沒有問過。
此時再次默念,小野卻隱隱覺得,這串數字,好像在另一個地方也按過。
但小野一時想不起來。
「那是她的生日!」陸天純絕望地仰天長笑,「陸志明出事前有了預感,什麼都沒留,偏偏只留下這片不值錢的破地給我,就是想讓我幫他守著這塊地,因為這是他們初戀的地方,這是他追念她的地方!」
她?初戀?白月光?不是阿姨?
小野終於恍然大悟,難怪每次來馬蘭鎮,陸志明臉上總有些許道不明的憂傷。
「你喝醉了。」小野想把陸天純架進屋內,卻根本挪不動他。
「我沒醉,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陸天純緊緊抓住小野的手,眼裡儘是仇恨,「我告訴你,那片白月光,叫顧蘭,我再告訴你,那裡,那片花叢中,有一塊墓碑,上面刻著,人間四月芳菲盡,河谷馬蘭始盛開。」
顧島直直坐著,自顧自,連灌了幾杯酒。
顧蘭……
他一遍又一遍默念那個名字。
小野此刻完全顧不上顧島,她只想著,如何把陸天純處理進房間,不管怎麼說,那是陸志明的過去,作為晚輩,陸天純沒有資格說三道四,更沒有權利在外人面前大放厥詞。
「你給我閉嘴,不要太過分了。」小野用盡全身力氣,終於抬起了陸天純的一隻胳膊。
陸天純斜著身子,絲毫不理會小野,放聲大笑:「是不是很美,很浪漫,很他媽的殘酷?!」
小野又抬起陸天純的另一隻胳膊。
「那我是什麼?!」陸天純突然掙脫開小野,整個人一下跌在地上。
這一跌,原先的盛氣凌人蕩然無存,只剩下風吹雨打后殘缺的半個人形,不停地自問自答:「我就是一個累贅,一個孽債,一個他不愛的女人生下的畜生。」
看著陸天純這個樣子,小野心裡十分難受。
她去屋內拿水,陳艾跟了上去。
「小野……」連著幾次,陳艾欲言又止。
從早上見面到現在,陳艾始終一句話沒說,也沒敢直視小野。
小野知道陳艾的心思,可她不安慰,也不道破,只是接著剛才的話題,溫言道:「找時間你勸勸天純吧,陸叔叔雖然嚴厲,但他是愛天純的。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既然我們無法完全了解,畢竟還可以包容和接受。」
時隔這麼多月,兩人終於又說上了話,陳艾突然有種回到從前的錯覺,不禁鼻子一酸。
「其實……他不聽我的。」陳艾看著小野,凄厲一笑,「對不起……」
「都過去了。」小野拍拍陳艾的肩膀,「其實我也說不清,自己和天純怎麼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過有你陪著他,我心裡還好受些,這半年多來,他的日子也的確不好過。」
「我說的不是天純……」
「不是天純?」小野不解。
陳艾靜靜看著小野,欲語還休了好幾次,才終於緩緩說道:「在俊哥面前出賣你的,是我。」
在小野驚訝卻並不氣憤的表情中,陳艾簡單講了當時的經過。
聽完,小野只是淡淡一笑:「出賣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是那個什麼都要、患得患失的孟小野。」
陳艾一愣,眼前的小野,似乎依然和以前一樣,正直、聰穎、溫暖,可又似乎,不太一樣了。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變化,但在找到一個合適的說法之前,陳艾的眼睛卻突然直直盯著小野的胸前。
「你找到玉墜了?」可能是先前和天純推搡的緣故,玉墜掉出了小野的T恤外。
「其實那天……」頓了片刻,小野大大方方地承認,「玉墜就在我包里。」
「那為什麼……」
「因為天純告訴我,這是他……在床上找到的。」
「小野,我沒有……」陳艾著急地打斷小野,但她忽然,就不說話了。
事已至此,這些辯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我知道你沒有。」小野莞爾一笑,「是我太自私。」
一陣濃烈的睡意突然向小野襲來。
小野強忍倦意,繼續說:「我明知道,你就算再喜歡天純,也絕不會做那樣的事。可我依然不敢告訴你,因為我必須保障這段關係足夠安全牢固,完美無瑕。」
兜兜轉轉,小野依然相信她,陳艾心頭頓時一熱,嘴上卻說:「為什麼我絕不會做那樣的事,我可從來不是天使。」
小野暗暗鬆了口氣。
她太了解陳艾了。
在與天純的這段感情中,她自己錯在開頭,錯在懦弱,天純錯在結尾,錯在狂妄,可從頭至尾,陳艾都沒有錯。陳艾雖然一直深愛天純,卻一直在隱忍,如果她與天純沒有分開,陳艾就會一直這樣隱忍下去。
所以這塊玉墜,是方才小野特地拿到T恤外的。
她就是要告訴陳艾,你沒有錯,你應該坦坦蕩蕩地和天純在一起,不必心中有愧。
如今,陳艾又嘴上帶刺起來,說明心結已然解開。
於是小野挑釁地揚起下巴:「因為你不想輸給我。」
陳艾先是一愣,旋即會心一笑。
所謂知己,不必多言。
可是突然,陳艾眉頭微蹙,目光牢牢鎖在小野的玉墜上:「這不是你的玉墜。」
睡意已經徹底將小野包圍,她只恍惚聽得見,卻完全沒有了說話的力氣。
「它比你那半塊深了一個色調。」
在陳艾飄忽的聲音中,小野倒頭睡去。
少時,顧島也迷迷糊糊睡去。
陸天純踉蹌著起身,眼裡的醉意瞬間冷冽成一股殺氣。
去他媽的情義,傻子才信。
陸天純搖搖晃晃沿石階而下,說是石階,其實只是一條亂石堆成的小路。由於白天只走過一次,今夜又黑得猶如深淵,陸天純摸索了幾圈,才終於走到車旁,摸到後備箱。
可打開後備箱的一剎那,陸天純徹底清醒了。
東西呢?
他周身冰涼,胸口彷彿被一隻巨手抓住,時而猛顫,時而停頓。
粘稠窒息的空氣里,一個聲音陰陰幽幽地傳來:「你還是決定要做嗎?」
陸天純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怎麼在這裡?」
「我等你很久了,你一直沒發現吧。」陳艾抬頭望天,似乎是在回憶自己這一生的故事,「也是,我在哪裡,又關你什麼事呢。」
陸天純這才看清,原來東西在陳艾懷裡。
這個蠢女人,到底想幹什麼?
陸天純警覺地逼近陳艾:「你別亂來,我們就差最後一步了。」
陳艾眼神中沒有絲毫恐懼:「你要殺小野?」
陸天純肌肉一跳,女人就是沉不住氣,這種事情都管不住嘴。他小心地張望一番,確認四下沒人,顧島和小野也都按計劃沉沉睡著,才瞪了眼陳艾,壓低聲音,不耐煩地回她。
「我在她酒里多放了顆葯。」
「可你還是要殺顧島。」
「對。」
「你知道小野愛顧島。」
陸天純死死盯住陳艾,呼吸中瀰漫出一縷血腥味,從疼痛到麻木到瘋狂。他緩緩開口,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咬牙切齒:「她愛的是我。」
陳艾笑笑:「你果然醉了。」
「讓開。」陸天純面色如霜。
陳艾在原地一動不動。
「讓開!」陸天純抬手向陳艾揮去。
掌心即將落下的一剎那,陳艾淡淡地開口:「我來吧。」
「……什麼?」
「萬一被查出來,我扛著。」陳艾依然抱著那堆東西,平靜得像抱著自己的孩子。
陸天純怔住,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這個女人,頭一回,他覺得她的眉眼之間,竟也有些許動人。
陸天純傾身向前,在陳艾額頭輕輕落下一個吻。
一滴淚水從陳艾眼角滑落,流進黑暗中,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