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店小二
十幾公里的路,小野和剪子像貨物一樣,被轉運了三次,據說那樣可以省空載里程。
將近兩個小時后,他們終於到了小石頭家的那間破土房。
「哥哥姐姐!」
大老遠見到車,小石頭就興沖沖從池塘里跳出來,穿過滿地的酒瓶,朝小野飛奔而來。
可是定睛一看,姐姐身邊站著個陌生人,小石頭一下子耷拉下來,滿臉憤怒地瞪向小野:「你換男朋友了嗎!」
小野心裡頓時跑過千軍萬馬,果然是顧島親弟弟,那麼早熟。
可一想到顧島,那個剛剛被她拋在腦後的世界又變得觸手可及,千瘡百孔。
小野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那不是我的朋友,他是來找你的。還有呢,之前那個哥哥不是我的男……」
知道了這次的哥哥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小石頭便不再操心其他事情,立馬綻開笑容:「姐姐,吉他修好了嗎?」
小野暗自嘆了口氣,這世道,連姐姐這個稱呼都是有條件的。
她無奈地點點頭,把吉他交給小石頭后,轉向剪子:「這就是吉他的主人,小石頭。」
剪子一愣:「小……小石頭?」
他用力地從上到下打量小石頭,笑容里透出一絲哀傷。
小石頭哪裡顧得上這位怪叔叔,一張黝黑得透出紅光的小臉對著修好的吉他左看右看,先是矜持地從琴頭摸到琴頸再到琴體,可不出五秒,那雙肥乎乎的賊手就蹦上琴弦,張牙舞爪一陣亂彈。
「再彈我剁了你的手!」
霎時間,伴著一股酒氣,一個蓬頭垢面的漢子從屋內摔了出來。
跌跌撞撞地爬起后,漢子順手撩起身邊一個酒瓶子,將剩下的幾滴酒一飲而盡,朝小石頭撲來。
小野擋在了小石頭前面,剪子擋在了小野前面。
漢子半抬的手頓時停在空中。
「錢……錢哥。」
漢子布滿血絲的雙眼猶如噩夢初醒一般,驚恐地盯著這個叫他錢哥的人,胡茬隨嘴角微微抽搐。
「我不姓錢,我信命。」許久,漢子才冷冷地開口,說罷,將酒瓶扔給剪子,「把琴砸了。」
「我……我不砸。你……你叫他小石頭,就說明你舍……捨不得砸。」
「我叫他小石頭,是因為我要讓自己記住,這琴是慾望,是魔鬼。我不會讓他碰。」漢子躺進一堆酒瓶中,把昨夜沒喝完的,一瓶瓶幹掉。
「不。你……你懷念石頭,懷念那……那段歲月。你……你只是在自責,在逃避。」
「要不要喝?」
「回……回來吧,錢哥。我們還在完……完成石頭的心愿,我們需要你。」
漢子一邊喝,剪子一邊將散落一地的酒瓶整齊地排列在草垛旁,眼神羞怯,卻堅定。
「你們?一個結巴,一個老頭?」
院子里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剪子收拾的聲音,和小石頭慌張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漢子突然轉向小野:「要麼砸了它,要麼帶上它,滾。」
小野原本就打算在馬蘭鎮待上幾日,於是便帶上吉他,同剪子走了一路。
小鎮一如記憶中那般熙熙攘攘,身旁時而閃過幾個穿漢服的大學生,時而站著個小伙一邊吆喝一邊打糕,時而飄來一陣淡淡的竹香。
但記憶中的靜好卻蕩然無存。
小野不停地問自己,如果說,她曾經生活在別處,是小鎮的旅人,那麼如今呢,她是誰?她屬於哪裡?又來找尋什麼?
溪源是她的最後堡壘——不僅是她工作的地方,更是定義她的地方,定義她的優秀,也定義她存在的意義。
而一旦溪源再容不下她,她就什麼都不是了。
無論頭頂的陽光多暖、多亮,她都只是行走在黑暗之中的沒有價值的人,黑暗得連影子也離她而去。
好在剪子也正想著自己的心事。
於是兩人默然無語地走了許久,快到中心廣場時,小野方才重新拾起先前的話題。
「所以,石頭是……?」
「他……他是我們樂隊的靈魂。」剪子說得又輕又小心,如同他走路的樣子,「我們也是火過的。」他朝小野笑笑。
火,一個短暫、熱烈又縹緲的字。
「那……小石頭的爸爸是?」
「錢……錢哥是我們的經紀人、伯……伯樂。他經……經營著我們的酒吧,還帶……帶我們到處巡演、參加比賽。直到……」
剪子沒再說下去。
小野換了話題:「石頭的心愿是什麼?」
「到了。」
「什麼?」
一邊說著,剪子打開酒吧大門,「少年吧」的招牌上銹跡斑斑。
剪子指著掛滿吧台上方的小紙片。
小野抬眼望去,原來是一張張演出門票的副聯。
「石……石頭的心愿,是有一……一千零一萬個人聽我們唱歌。」
一千零一萬……
小野再次望去,這些已經賣出的門票雖然看著多,其實頂多幾萬人。她掐指一算,如果只是乖乖在酒吧唱歌,即使每天有100個客人,一年有將近4萬人,至少也要250年才能完成石頭的心愿。
錢哥的諷刺,充滿邏輯,無懈可擊。
可小野只是淡淡說了句:「真好。」
她連夢想都沒有,又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但好字還未說完,就被淹沒在後院一聲巨響中。
「你看著店。」剪子匆匆奔向後院。
小野挑了挑眉,大白天的,應該沒有客人吧。於是她隨手找了幾塊抹布,擦拭起吧台貨架上一層厚厚的灰。顯然,管店的不是個勤奮的人。
沒想到,不過多久,還真有一個瘸著腿白著頭的老人走進店門。
小野連忙抹去額頭上的汗,像模像樣地上前招呼:「不好意思,我們還沒開門哦。」
「什麼人!」老人二話不說,撩起手邊的椅子就向小野摔來。
小野在吧台的小天地中一路躲,老人一路追。
眼看著椅子即將砸到頭頂,遠處傳來剪子的聲音:「老……老布,住……住手。」
用了整整五秒鐘,剪子才說完四個字,小野嚇出一聲冷汗。
但她剛鬆了口氣,正準備起身,沒想到老爺子中氣十足,大吼一聲:「你別過來,我知道你對女賊下不了手。」
「她……她是……我……我朋友。」
「不可能,我沒見過。」老爺子回得不假思索,椅子腳離小野的太陽穴又近了一公分。
小野靈光一現,既然老爺子是老布,那麼拿出吉他就可以表明自己的清白了,於是她悄悄挪向吉他。
可剪子卻一個勁地沖她搖頭。
小野擰起眉尖,眼中暗遞信息:搞什麼鬼,我可不想死在這裡。
剪子依然搖頭,以作回復:你死在這裡也不能拿出吉他。
悄無聲息地對峙片刻后,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走到剪子身邊,含情脈脈地看了眼剪子,溫柔地開口道:「是剪子找來的姑娘吧。」
小野差點掉了下巴,不是,這事有誤會,嫂子,親愛的美麗的賢惠的嫂子……
女人對著老布笑道:「我還有倆禮拜就要生了,剪子總說要給我找個幫手。」
老布狐疑地看向小野。
小野嘴張得可以吞下一枚雞蛋,一個勁樂呵呵地傻笑,操起了從鹵意思那兒學來的也不知是哪裡的方言:「對,對,幫忙的,幫忙的。」
看著丫頭一副傻樣,老布似乎是信了,這才垂下舉在空中許久的椅子。
此時,門口響起一個孩子清脆的聲音:「我也是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