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琴曲
元晗下了馬車,直奔林萃軒。張疏桐聽見侍從來報,說殿下來了,忙迎出去。元晗裹挾著風雪的寒氣和醇厚的酒香,帶的張疏桐都有些微醺的感覺。
看出來她喝了不少酒,在外面醒過了,可是眼睛里還帶著少見的、屬於少年人的純粹和活潑,與她平日里沉穩的模樣大不相同。
元晗握著他的手進了屋子:「外面天冷,你在屋裡坐著就好。不過幾步路的功夫,哪裡就要你出去接了。」
把張疏桐按在榻邊坐好,又吩咐侍從送水進來:「我去沐浴,有酒氣一會兒熏到你。」
她自顧自說著,進了浴房。不過片刻,元晗又攏著散亂的衣襟探出頭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給我彈首曲子吧。」
張疏桐有些好笑地答應:「殿下沐浴吧,臣侍這便去取琴。」
元晗沐浴完,張疏桐的琴已經放在了琴案上,博山爐里也已經焚上了香料。炭盆燒的正旺,室內溫暖如春。元晗散著有些潮濕的頭髮,坐在琴案邊,盯著張疏桐看。
張疏桐正在校弦,被她這麼直勾勾地盯著,有些不自在。
「殿下看著臣侍做什麼?」
「看你好看。」
張疏桐面上一紅:「殿下以前喝了酒也這麼不正經嗎?」
元晗想了想:「沒有,只對你不正經過。」
張疏桐臉色更紅,啐道:「殿下還要不要聽琴了。」
元晗笑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聽聽聽,張侍君自便。」
張疏桐「錚錚」撥了兩下,試了幾個音,婉轉悠揚的旋律逐漸流淌開。最普通的琴曲《相思》,元晗在書院也學習過。張疏桐琴藝精湛,兼之心中有情,簡簡單單的琴曲,聽到耳中竟是十分甜蜜安然。
元晗歪在琴案邊的榻上,支頤看他。一曲終了,含笑道:「桐兒當年在閨中,可也是這般對月彈琴,想著以後的妻主是什麼樣子?」
張疏桐被她調笑地彷彿頭髮絲兒都紅了:「殿下若是再這般,臣侍就不彈了,以免浪費了這大好月色。」
「你去年,在驛站彈的是什麼曲子?」
張疏桐被這話題一轉,差點回不過神來:「那首曲子叫《春江吟》,是南朝著名樂師李尤所作。原本是竹笛曲,臣侍喜愛曲子的空靈開闊,卻吹不好笛子,便改成了琴曲。」
「原來是你改的,難怪沒有聽過。你再彈給我聽聽好不好。」
張疏桐故意板起臉:「臣侍改的並不好,殿下聽不出來便罷了,難保府里的其他人聽不出來。」
這便是在笑話元晗不通音律了。
元晗用手隔空點了點他:「膽子越來越大了,都敢笑話我了。罰你把改的不好的曲子彈一遍,否則一會兒要罰你些別的。」
張疏桐笑起來,精緻的眉眼在燈燭下如寶石般璀璨:「殿下莫怪,臣侍彈一遍就是。」
說罷,緩緩撥動琴弦。
上一次在驛站中,一面憂心大雪封路不能回京,一面被張疏楓吵嚷得心煩,並沒有仔細賞鑒琴曲。現在聽來,果然是空靈開闊,高亢處激揚,沉鬱處婉轉。
元晗於音律一事上不甚精通,卻不是什麼都不懂。年節酒宴上聽過的琴曲不知凡幾,張疏桐這一曲動聽是動聽,卻少了幾分水的靈性。可能是如他所說的那般,改的曲譜並不能還原原本的曲目。
這般問他,張疏桐說道:「的確如此,原曲目中,以笛音的清脆靈動模擬了水的流動,到了琴曲上來,臣侍感覺力有不逮,只能忍痛舍了這一段。殿下看來於音律上,也不是一無所知嘛。」
元晗起身要掐他的臉:「好哇,還敢笑話我,不罰你是不行了。」
張疏桐連忙避讓,二人嬉鬧起來。
「殿下,侍君,該喝葯了。」苒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元晗手上一頓:「喝葯?你病了?」
張疏桐紅著臉搖搖頭,讓苒兒進來,沒有回答。
苒兒端著一碗褐色側葯湯進門,放下托盤端給張疏桐:「主子,溫度剛剛好,還有蜜餞果子,主子快喝了吧。」
張疏桐端起碗一飲而盡,又拿起托盤裡的蜜棗放進嘴裡。
「你主子怎麼了?」
苒兒收拾著葯碗和蜜餞罐子,聽見元晗的問話,只是看著張疏桐,並不答話。
張疏桐將口中的蜜棗咽下,揮手讓他出去:「你下去吧,我自己和殿下說。」
苒兒收拾完,行禮告退。元晗攬著他的腰和他並肩坐在琴案前的條凳上,關切地問:「是怎麼了?什麼時候請了大夫來?我都不知道。」
張疏桐面色更紅,只是握著元晗的手,放在小腹上,含笑看著她。
元晗見他不說話,有些不解:「嗯?」
張疏桐在她手背上按了按,元晗突然福至心靈,看向他平坦的小腹,又不敢相信地問他:「真的嗎?真的嗎?」
張疏桐笑著點頭,元晗忽的抱住他:「桐兒,我太開心了,哈哈,真好,我真歡喜,我,哈哈。」
聽她語無倫次地表達欣喜,張疏桐笑著說:「今日才請大夫來看過,才剛剛一月有餘。」
「真好,真好,我要做母親了,真好。」元晗在屋裡走來走去,「請的哪個大夫?明日再請個御醫來給你安胎。你要多休息,府里的事顧不上就交給梁辰,不然交給墨兒也行。還有下人們伺候的好不好?嗯,對,還要給賞錢。苒兒,苒兒呢?」
苒兒不知是去了哪裡,雙錦推門進來:「殿下有什麼吩咐?」
「侍君有孕,你傳話下去,林萃軒每人賞兩月月錢,都給我打足了精神好好伺候。若是有個不好,發賣出去都是輕的。」
雙錦謝完恩,把消息傳下去,不一會兒整個林萃軒都熱鬧起來。
侍從們過來謝恩,元晗少不得又訓話一番。張疏桐只在一邊笑看,並不說話。鬧騰了半天,才亂鬨哄的散去。
「臣侍這才一月有餘,殿下便如此大張旗鼓,臣侍甚為惶恐。」
元晗捏了捏他的臉:「你就好好安胎便好,其他的就別管那麼多了,仔細勞心傷神。可要宣你……」
原想說「可要宣你父親進府照料」,話沒出口便想起張疏桐是庶子,他的生父留在桐山,張家主夫照料他怕也不盡心。
更何況上回巫蠱之事,張家扮演了什麼角色,元晗還沒追究,但嫌隙已生。
張疏桐何等眼色,立即道:「殿下有空多來看看臣侍,比什麼都好。」
元晗這才放下思緒,笑著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