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那一眼便是萬年
她瞪大眼,眼神慌亂:“小歌,那是你阿爹,你不可以這樣和她說話…”
冬雪下,上官娍的臉色蒼白,胸口起伏,像在努力壓抑著什麽。
於是小歌便有點明白了。
“那,…我阿娘說是,那就便是了,沒事的。我是小孩子,說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隻不過,爹爹,你下次可不能這樣對我和阿娘啊”
“這孩子本就早慧,又經曆了那麽多事,說話比尋常孩子家……”
上官娍聽到紹紹的聲音在他身後想起,猛然抬頭。原來他是如此混蛋,他這樣做怎麽對的起在家裏的妻兒,他無法開口,這些日子,他還稱呼另一個女人為妻子…
看著小歌的樣子,上官娍覺得很心疼。真地不敢想,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他們娘倆是怎麽過來的。
難道,這便是孽了。他造的孽障,如何才能平歇…。
上官娍緩緩抬起手,慢慢覆上眼,低喃道:“怪我”
怪他,怪他小歌出生時沒在他身邊,好不容易重逢,他卻又離開。
紹紹呆了。她愣愣地看著上官娍轉過身,覺得心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
“爹爹”小歌帶著哭腔喊了一聲,“那半年其實我和阿娘也沒有過的那麽糟糕,隻是有些想您,您去哪兒了?”
上官娍的腳步一頓,複又前行。而下一刻,他快步轉身,緊緊抱住了小歌。“爹爹也不記得了,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紹紹把頭埋入他寬闊的後肩,哽咽道
“你怎麽那麽狠心,丟下我們!”
上官娍猛地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天。
他一手抱著小歌,一手摸索到環在自己腰間的一雙手,慢慢握緊。
多麽想從此握緊不再放開。
“下次我再這樣的話,你就打我,永遠不要我再回來,這樣我就不敢了。”他抱著小歌轉身,一手又抱住紹紹。
看著不遠處,掛滿雪花的梨樹,上官娍真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此刻。
整整一夜,上官娍都沒有睡好。夜間頻繁發夢,夢境紛亂而不真實,他夢見了魏明縣災區的民眾死傷過半,又夢見夢言過來找他,還夢見紹紹對他失望透頂,離他而去。
上官娍透過窗戶看著外頭微弱的陽光,從噩夢裏帶出的恐懼才消減了一些。看著一旁熟睡的紹紹,又想著小歌,上官娍覺得現在內心無比的滿足。
現在已快過寒冬。數十下人在冬晨烏漆麻黑的院子呼呼喝喝,他們這個時候就要著手新的一天的生活。通常這個時候,府裏有點身份的人都在睡覺,可這一天他們的主子封國的侯爺竟然參與到他們中間來了,管家瞧見上官娍。想起昨天的重逢,他勸說道“侯爺這天冷著呢,您快去睡吧。”
“沒事,我起的早,以前不知道這飯是怎麽做成的,這家是怎麽操持的,現在我倒要來體驗一下。”
這時候,小順子跨步邁入膳房,不可置信的叫:“老大,這太陽是打西邊兒出來了,堂堂侯爺竟來到我們下人的廚房中”
上官娍一愣,隨後笑道,:“怎麽了,我就不能來嗎?”
“你不打聲招呼就消失半年,世子天天在院前等你。昨個兒您好不容易回來了吧,卻不多陪陪世子,跑到這廚房來做什麽。”小順子說著,在劉管家身旁坐下,“管家,要我說,咱們侯爺還真算不上一個好父親”
林管家聽了這話,似乎大驚,隻捏緊了他的胳臂,讓他少說一點。
旁邊的人見狀,不由道:“這侯爺的好壞,咱們還真沒資格評判。這些事,也隻有侯爺自己心裏知道”
上官娍抬頭看小六子一眼,笑了一聲。“你小子還真敢說…”
不過多時,小歌便尋來了。他默不作聲地走到上官娍麵前。上官娍餘光掃過,渾身便僵住了。
“小歌,你怎麽來了…”寥寥數語卻透露著無比關心的態度。
小歌愣怔地看著上官娍,立即在他臉上吧唧一口“孩兒想爹爹了”
上官娍瞳孔慢慢收緊。他緊緊的抱住小歌“那我們出去玩兒,打雪仗怎麽樣?”他記得他和紹紹也曾一起玩,看來雪這樣東西,貫穿他生命的全部,從相遇相識,再到相知
“我要叫阿娘一起來玩兒”望著白雪皚皚的院子,小歌不知是害怕力量不夠,還是覺得一家三口在一起更開心。他想起了他的阿娘,或許對於小歌這樣一個孩子來說,與雙親在一起的時間是格外的寶貴吧。
“想來小歌是和你們分別太久了,瞧他那高興勁兒”紹紹道,她的眼裏透出的是幸福與知足“阿娍,你這些日子過的可好……”
忽然間,上官娍似想起了什麽,不等紹紹說完,便急匆匆地往臥房裏走去。
雪地上,一襲白衣,一身青綠綢,再加上一個胖乎乎的小團子。三人並排站著。
上官娍恍然憶起夢言與自己說的話。
——“那緋色玉壺是他送與她的定情信物品”
上官娍記憶還沒完全恢複,過幾天龍桓說找幾個禦醫給他看一下,上官娍覺得有些害怕他怕他完全記起與紹紹的點點滴滴,也害怕夢言的真實麵目全然展示出來。
“紹紹”上官娍抱著她,終於開口道“這緋色玉壺是你贈予我的?”
這是個疑問句!上官娍感覺到了紹紹的愣了一下,隨即又釋然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都在我身邊,我已經管不上那些身外之物!”
那是她送的嗎?可夢言又是說那物什是他和她之間的定情信物,那麽,他除去這些日子和夢言住在一起,他還有沒有做過對不起紹紹的事?
半生的流離,上官娍覺得惘然。怎麽世事兜兜轉轉,鬧到了這種田地?自己非但沒有保護好紹紹,反而令她不能過上安生日子。
“爹爹,娘親,你們還打不打雪仗了”小歌握緊小拳頭,大步流星地朝另一麵走去,啪的一下,將一個學球砸在紹紹和上官娍中間。
“看來這小崽子是生氣了……”紹紹微微一笑跑到小歌那頭“好呀,小歌,力氣見長呀。”
“那我們今日決一死戰吧。”上官娍也玩笑似的說著。
雪地上留下的是三人的歡聲笑語。
夢言揚鞭疾行,趕了好幾夜的路。寒風如刮骨刀一般颯颯襲來。而今她又氣亂攻心,到了翌日晨,隻覺眼前一片昏黑,竟跌下馬來,暈了過去。
這是紹紹第二回來到那荒野中的地窖之下,世事總是那樣巧合,上次人生中遇到轉機的時候是在這裏,現在遍體鱗傷回到長安的時候還是落在這裏。
她雖複雜,但終究還是個女子。但在這裏並沒有因為她是女子就對她善良。她心裏承受能力已經變的比常人都要強大。她得不到的,便讓別人也得不到。
此後整整兩天,夢言就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地窖之中,地窖雖然寒冷但比起她的心,這點寒冷算的了什麽……心起初很疼,到了現在,已沒了感覺。
以前也不是沒有人嘲笑過她,說她明明是個妓女,居然還不知羞恥地攀上太子;說她不知是哪裏來的膽量。
從前夢言聽到這樣的取笑,她什麽都不會沒說,因為她知道她是在為誰辦事。夢言想,這些取笑嘲弄算什麽呢?這世上,沒有什麽比上官娍離開更可怕的事情了。
也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第三天傍晚,一番蕭疏冬雨後,天穹懸起一道虹。外麵走來一人——,聽腳步聲,還是上次那個老人。
他沉默半刻,慢聲道:“盟主何事?”
近三天不吃不睡,方才又淋了一場雨,夢言的神智已十分模糊了。恍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她唇角動了動,精神也都集中在上麵的動靜。
“盟主,消失許久的侯爺回來了。他看過好多大夫,可是沒有一個人能治好他的失憶症,也不知道是中了什麽毒還是受了什麽刺激”林管家說著,又哆嗦著手從袖囊裏取出一疊紙,“這是太醫為他配的藥方子,我記下來了”
那個高大的男子皺起眉頭。接過那一疊紙。
其實太醫院的醫術不菲,這些藥方子已是無所不用其極,然而卻無一副有效。
盟主的眉頭擰得更深,語氣也顯的格外沉重:“那你可知道他的那位的朋友是——”
“盟主,他姓安,叫安和,是我家夫人從江南帶回來的,和侯爺關係很好。”提到“侯爺”二字,夢言心間驀地一疼,她急切起來向他們站的更近一點以便能聽到更多。
“那如果他是那個人的兒子的話,在失憶這方麵應該有一手好功夫。現在就看他是不是了……”盟主一邊說著,歎了口氣搖搖頭,他什麽時候才能找到謝家那位少爺,他的夢想什麽時候才能實現。
“上次遺失的精囊找到了沒?那上麵有我們的聯係方式也有我們一直在密謀的這件事,如果教人拾了去。我們的處境可就危險了。”
“回盟主……錦囊還沒找到……”
“廢物!”誰知盟主卻突然發火,嚇的林管家後腿了好幾步。
“回盟主,這侯爺府上上下下我都找遍了,府裏的下人我也都問過了,可就是沒有一點線索”林管家一邊說,一邊往前跪下,俯身就要給眼前這個男人磕頭。
後來,盟主自己平息了一下氣息。而後又緩聲道“林叔,快起來吧,你我之間何須這麽大禮數呢?”
夢言在底下聽的仔仔細細,心裏驚奇,這個人難道是上官娍府裏的管家,那他又是什麽身份呢?
可是她實在太累了,剛俯下身,渾身便癱軟如泥,昏暈在地。意識呈半模糊狀態,將身下的枯枝壓的咯咯作響。
上麵的人略有察覺,警惕的說了句“誰?”
盟主看著向四周,發現一片空曠,又心想可能是自己的錯覺。“林叔,您先回去吧,侯爺府還是有你監控。多留意一下府裏的人。我這邊正是戰亂時期,正好壯大我們的勢力範圍。這些日子有的忙。這邊還是勞煩您了。”
“老朽遵命!”跪下,又是重重的一的磕頭響聲
待翌日清晨,夢言才被刺眼的陽光叫醒。她跌跌撞撞的跑出地窖。現在她有希望再去麵對上官娍了。
侯爺府裏的管家竟有著別樣的身份……夢言咧著嘴笑,她現在的樣子落魄至極,她要換換個麵貌再去長安。
在湖邊將自己洗涑一番後,她用身上僅有的一些銀兩給自己置辦了一身行頭。
長安街上,依舊是熱鬧非凡,她仿佛又找到了當年在青樓時的感覺了,隻不過那個時候她從未嫁人,也年輕貌美,這如今卻是人老珠黃,落魄不堪。
匆匆寫好一封信後,又按著記憶來到了候府外,她要親手將這封信送到上官娍手上。
信的大致內容是:我以前那樣做欺騙了你是她不對,可她那樣做是完全有理由的,當他被人追殺下毒至失憶,侯爺府又危機四伏。她不得已才帶他遠走他鄉。這一切也都是為了保護他。
約摸等了三個多時辰,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中沒有一個是上官娍,夢言尋了最近的一客棧住了下來,她不會放棄。
而此時的上官娍正在太醫院被太醫包圍著做診斷,這幾日的觀察得出上官娍是受輕微外傷,但那點小傷不至於失憶,失憶明顯是有人下藥陷害,至於是下的什麽藥,現在還無從得知。
上官娍突然覺得非常可怕,夢言叫他吃的藥難不成就是致他失憶的藥,隻可惜他走的匆忙沒能帶一些藥渣子回來,有了藥渣,這事將會好辦的多。
在太醫院太醫們說要對他進行催眠,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線索。這晚他就在太醫院睡了下來。第二日清晨才離開太醫院。由於上官娍在外頭待久了,這樣一來就不怎麽適應有很多人圍著的日子。他去太醫院往往都是一個人去一個人歸,未帶任何隨從。
碰巧,這日夢言也起的特別早。更巧的是他們就在長安街上不偏不倚的碰上了。
夢言愣怔地看著不遠處的上官娍。他似是在欣賞這百態的世間,發髻微亂。
夢言慢慢向他靠近,又輕聲喚道:“阿娍?”
上官娍沒有回應。但很明顯的是他也注意到了夢言,上官娍微蹙著眉,整個眼神寒冷的像這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