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驕陽冷雪
再來訓練室已經是輕車熟路了。還沒上樓梯,就聽到傳來一陣陣有節奏的練球聲,間隔緊湊,已然是相當熟練。終於要見識校隊的高手了,我來到門前準備推開,想了想還是輕輕敲了三下。細聽,還是隻有練球聲。又加大力度再敲,練球聲停了,然後是王老師濃重的東北音:“進來吧。”推開門,看到王老師坐在盡裏麵的長凳上,衝著他一臉憨笑。裏麵球台應該有人,隻是隔著中間的一堵窄牆,微微能看到運動服的一角和細長的胳膊。我換好鞋,拿出球拍走過去。
“來啦我”,王老師打了個招呼,又扭頭衝著球台,“這就是跟你們過的那個長膠。”我看看旁邊,球台邊站著兩位學長,分別身著紅色、藍色運動服。“來都認識一下”,王老師站起來,“這是我,大一新生,咱們校隊的新成員。”我不知該啥,露牙擠出一個笑臉。王老師又指著紅衣服學長:“這是李偉,現在校乒乓球隊的隊長。”“學長好“,我一臉訕笑,李偉表情如花崗岩般冷峻,微微頷首表示回應。”那是許立洲,比你大一屆。“王老師指著球台另一邊的學長。不知為什麽,我覺得這位學長似乎比他還要害羞。許立洲比較瘦弱,寬大的運動短袖下伸出細細長長的胳膊,少見的戴一副圓框眼鏡,膚白唇紅,有些柔弱書生的感覺。隻見他有點僵硬的招招手,仿佛硬生生從嘴裏擠出軟軟的兩個字:”你……好。“我也招招手,想笑又憋了回去。
“那就跟著他倆練吧。“我衝王老師點點頭,走近球台。
“你和許立洲比一場吧。“李偉了自我進來的第一句話,聲音低沉,仿佛是從地底傳出。
“行,你們就開一局吧。“王老師順著話,也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李偉慢慢退開,對麵許立洲咧嘴一笑,同時握緊了手中的球拍。
這……就要開始了?
我本想要猜球,對麵許立洲連連擺手,意思讓他先發。我也沒有客氣,上來直接偷襲對方正手長球。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我也是臨時想到,原以為會有奇效,然而許立洲輕快的向右滑去,正手略略一帶,球輕盈的奔向斜線大角,擦著我拍邊飛過。
“好快……“
我怔了一下。一般應付這種急長球偷襲正手,能回到中線偏正手位就已經不錯。而這個學長的回球直逼正手大角,也可能與發球質量不高有關,但已足見對方的功底之深。下一個球我不再冒險,普通的反手短下旋,同時緊壓對方反手以避開正手的鋒芒。許立洲反手動作標準,反應也快,但明顯沒接觸過長膠,回球徑直飛出界外。
他像個孩子般歪著頭,一時沒反應過來。
對手雖然沒接觸過長膠,但憑借紮實的基本功逐漸適應了長膠回球,在第一局落敗的情況下扳回一局,並在第三局一開始就掌控了局麵,基本維持在四分的分差。我盡力想一分分追回,但長膠的怪異性不足以彌補實力上的差距,回合數一增多基本就沒有得分的希望。
“啪“地一聲,許立洲一擊帥氣的前衝弧圈球拉穿了我的防線,十一比六比賽結束。學長客氣的走過來握手,靦腆的笑著,似乎贏的有點不好意思。我象征性的捏了捏,腦袋有點蒙。這並不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輸球,從到大被擊敗的場次起碼有幾十場。但確切的,這是邁入這個校園來第一次輸球。為什麽呢?我有點迷惑,他把乒協基本贏了個遍,又在國球杯上拿了單打第一,怎麽就這麽輕易的輸球、而且越往後打越無還手之力?
“有什麽好高興的?“出乎我意料,李偉走上來,訓斥的話如雨點般落下,”看看你那反手,光會正手有什麽用?他球雖然怪,但隻要判斷對旋轉、放慢節奏就能拉上台,不是出界、就是下網,連上台率都保證不了,還有什麽質量可言……”許立洲低下頭,一臉沮喪。
“至於你”,李偉轉過頭,眼神似乎有點發冷,“希望能練練拱下旋之外的技術。”
“偉……”王老師連忙調節氣氛,“徐一好歹拿了國球杯第一,也是有一定實力的。”
“哈哈國球杯“,李偉似乎有點無奈,他把身子朝我探近,”那是給不懂球的人玩的。“
我木木的看著對方,依舊不知道要什麽。
周一上午第二節是體育課。九點五十分下課鈴響,人潮大軍向各個方向分散而去。走到操場時和舍友們分道揚鑣,我和一班的基哥走向體育館去上乒乓球課。與高中不同,大學的體育課側重於某一項運動,種類也是五花八門,既有籃球、足球、乒乓球這些常見的球類運動,也有國標舞、健美操等眾項目。選課那一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鍾儀的項目,什麽足球課比較難、排球課容易受傷,都是學長學姐們的經驗之談,個人喜好偏見比較明顯,不過大家一致認為乒乓球比較好學,也容易拿高分。然而每班隻有三個乒乓球名額,公平起見班長讓有意向的同學自行劃拳決定。雖然我不太能理解乒乓球好學在哪,但感覺自己應付考試應該不會太難,況且還能多學點技巧,也就加入了劃拳大軍。連勝兩輪後我和兩個女生拿到了名額。
體育館二樓從北數第四扇窗戶起就是校隊訓練室,白都會拉上窗簾遮擋刺眼的陽光。微風拂過,看著那如幕布般陣陣舞動的我不禁想起上周四的一幕。那冷峻的麵容、嘲弄的口吻出現在一個初見新成員的場合讓人很是困惑,細想自己確實是第一次見這個學長,並沒有結過什麽仇怨。但我最耿耿於懷的還是那句評論自己的話,雖然難聽,但一語中的:你隻會一板拱下旋罷了。
“怎麽啦我?沉著個臉,大物課聽鬱悶了?“基哥拍拍我的肩膀。
“李老師講課那麽幽默,怎麽會鬱悶?“我笑笑。
乒乓球課場地就是體育館一樓平常對外開放的那一溜球台。我是乒乓球班的體委,之前在專業班級的班幹部競選中也報了體育委員,隻是自己木木訥訥、不善言辭。一塊競選的遼寧夥就顯得自然的多,再加上之前軍訓中一直是他領著整個班喊口號、踢正步,不出意料以多數票當選。可能是心有不甘吧,第一次乒乓球課當嚴老師問大家誰有意向擔任體委時,我第一個舉起了手,幾秒鍾後仍是這一隻手在空中留著,算是如願以償了。
和往常一樣,整隊、報數、熱身運動,然後是無休止的考試項目練習——對推。當第一次見兩個人如過家家般送的球你來我往時,我便明白了所謂乒乓球好學的原因:對推考試要求在規定時間打夠板數,對球的速度、力量沒有要求,保證球不壞便成了影響板數的關鍵所在。因此大家探著身子、輕輕推球,盡量控製在球區域,既縮短球程、節省時間,又不容易壞球,也算是巧妙的應試方法。除此之外考試項目還有正手對攻、發球,想來也差不了多少。我是正麵長膠,真的對推肯定打不了幾個回合,幹脆換橫打效果也一樣。然而嚴老師立馬走過來很認真的告訴我:“這是對推,必須用推擋。”我解釋自己的膠皮也沒用,隻好反轉球拍,竭力前傾,一點點去適應反膠的拍形。
“好,停!“嚴老師一聲令下,大家都收住了跳動的乒乓球。
“今起要開始體能測試,有立定跳遠、1000米長跑、引體向上三個項目。這節課剩下的時間我們將完成立定跳遠測試。下麵大家到那邊排好隊。“嚴老師指了指羽毛球場旁的室內田徑跑道。大家稀稀拉拉的走過去,然後自動排成一列。跑道上已經貼好了標誌起點的紅色塑料帶,前麵擺著長尺以測量距離。
“男生兩米零八及格,兩米七三滿分,女生是一米五一和兩米零七。及格不了的同學得罰做俯臥撐哦。“嚴老師狡黠的笑著,最後一句話有點變調以活躍氣氛。隻是在我看來一點都不好笑。他感到心跳在加快,”砰砰”逐漸加強的聲音在顱內一下一下回傳,胸悶,呼吸急促。幾乎每次書麵考試以外的測試都這樣,他仿佛一個戴腳鐐的犯人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我,你先上,完了輔助我做記錄。“
嚴老師的話仿佛炸雷般在我耳邊響起,三十多雙眼睛瞬間聚焦到自己身上,我點點頭,一步一步挪到起跳線前。躁動的心跳聲仿佛被無限放大充斥了整個世界,我閉上眼,深呼吸一口試圖平靜自己,慢慢向後甩臂,一下,睜眼,再甩,我發力一跳,他覺得自己是一隻被無數槍口瞄準的麻雀在空中劃過、夭折,沉重的落地聲如一塊巨石砸開了連續的心跳聲,泛起了竊竊私語的漣漪。
“一米九八,沒事還有第二次。“嚴老師有點驚愕,他記得這孩自己時候練過球。
我沿著量尺往回走,周圍的聲音逐漸變,仿佛有透明的水幕將自己與周圍隔絕。沒關係的,就差十厘米,再使使勁就好了,這次肯定行。我不斷安慰自己,盡量放鬆,但逐漸發麻的手掌卻無情的摒棄了他。甩臂,起跳,落地,似乎這次滯空時間長了一些,我有點欣喜,但立馬被嚴老師打破:
“一米九五,我你該好好加強腿部力量了。”
我低著頭,臉有些發燙,他默默踱步到旁邊的空地上,伸腿,趴下,胳膊撐開,開始屈臂,盡量讓身體繃直、接近地麵,但軀幹總在象征性的下降一點距離後鎖死,絲毫不肯前進一步。直到第六個俯臥撐後胳膊酸脹無法動彈,整個人撐在那裏如石像般僵硬。
“好了我,過來幫我登記數據吧。“嚴老師和氣的著,仿佛什麽都沒看見。。
“身體條件這麽差,還當體委…“、”聽時候還練過球,就這素質“、”每集合人數都數不對……“
我一步步走到嚴老師跟前,他感覺密密麻麻的竊語聲將自己圍得密不透風。其實周圍很安靜,大家並沒有多什麽,但我卻從他們的眼神裏讀到了這些,或者是自己想到了這些。整堂課下來男生中隻有我不及格,就連身材敦實的基哥也跳了兩米一零。我把記錄板交給嚴老師,後者拍拍肩膀走開了。十一月難得的陽光從窗戶中傾斜而出、灑在身上,我覺得有點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