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此前我心裏有氣,醒來後不願與雲起推心置腹說心裏話,甚至連為什麽要走也瞞著他,他大概真的以為我隻是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吧,其實我早在雲起號令十八方諸侯的時候就下定決心,要去七皇子那裏偷兵符。
京城兵變,如今已然是七皇子的勢力範圍。若一月之後各諸侯王會娶城門口得知兵符實則在七皇子手中,豈會繼續聽命於雍王?自古以來,各諸侯王隻聽命於兵符行事,不為任何人動兵,那時各路兵馬齊上長安,敵友隻在一念之間,人心險惡,雲起想要以身犯險,我還是……心疼了吧。
我沒有別的本事,隻有輕功無人能及,七皇子絕不會料到我會去偷兵符,做起來倒也不是太難。若能湊成此事,上天會不會看在我為天下蒼生的份上,讓我多活幾年呢?如若不成,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終將也是要死的人,挺劃算的差事。
此事我隻與師父打趣的時候提過一次,他以為我是鬧著玩的,隻吹胡子瞪眼地諷刺了我如今這破爛身子啥也幹不成一番,倒也沒當真。
突然,肩膀傳來一股刺痛感,我低呼出聲。
抬頭一看,沈秋磬手執銀鏤匕首劃過我肩膀,鮮血從衣衫裏滲透出來,染紅了一片。她像是清泠初冬裏搖曳著的霜花,明明風一吹就會倒,卻偏要強勢地笑出聲來,眼眶濕潤道:“疼嗎?你這個人根本不知道疼。”
我睜大眼睛看著她:“……”
她怕不是瘋了吧,我與雲起之間縱然有再多的說不清,又關她大爺的哪門子事了!她這是做什麽,以為自己在替天行道嗎?真是讓人火大,她憑什麽把自己放在眾生之上的位置,以一種世間大義的姿態來告訴別人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她畢竟又不是我,不能同我感同身受,既如此,又有什麽資格用她的平生所曆對我評頭品足。
正當我在腦子裏全方位問候沈秋磬全家的時候,但見遠處白衣飄然,化作一縷怒風向我奔來,我看著雲起越來越近的身影,真想活活把沈秋磬給掐死。
如今被她這麽一鬧,雲起再能答應我出去散散心就有鬼了。
沈秋磬這個人是不是真的給自己封了個菩薩的頭銜,人家什麽事她都要管上一管,還以為自己旁觀者看得多清似的。這下好了,還沒出揚州城就被人刺了一刀,雲起肯定是不會再放我出去了,那我不出去怎麽偷兵符?不偷兵符怎麽以此令諸侯?
我在心裏罵罵咧咧了一會兒,待冷靜下來又一想,這似乎也不能全然都怪沈秋磬,畢竟在她看來,我自私自利不說,叫雲起平白替我吃了不少苦頭,終了還負了雲起,好像確實挺可恨的。
“想什麽如此專注,都不知道疼了?”腦袋上方傳來一聲冷哼。
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早已身處榻上,聽到雲起問話偷偷瞄了他一眼,見他臉色很不好看也沒敢搭話,隻默默盯著大夫給我處理肩上的傷口,好在並不深,還好沈秋磬沒有喪心病狂到朝我胸口捅上幾刀,也許我該感激涕零一下。
須臾,一眾人退去,雲起負手立在床邊,麵色陰冷,致使空氣中的溫度一降再降,我心虛地閉上眼睛,悄悄地把被子蓋過頭頂。
他注意到我的舉動,走至榻前敲了敲我的腦袋,伸手拉下被子重新給我蓋好,冷冷道:“怎麽不能耐了?”
我有些委屈地回道:“沒你能耐。”不過話剛說完又回想起方才沈秋磬那番話來。
墜崖那時我失了知覺,對於雲起同我一起落下崖底掉進深潭的事沒有半分記憶,他亦從不提口,倒讓我一直蒙在鼓裏。
我看著他熟稔地掖被子的動作,不自覺伸手去蹭他手臂內側的疤痕,“雲起。”我輕輕喚了他一聲。
“嗯。”
“聽說你之前與我殉情來著。”
“……”雲起眉頭狠狠地跳了幾下,有些無語,“誰告訴你我殉情了?”
聞言,我轉過身子背對著他並未搭話,心裏有些說不出的滋味,卻也撒不出氣來。
他這個人總是這樣,自持冷靜,又慣會洞察人心,萬事都琢磨得透透的,表麵上卻雲淡風輕,從不叫人看破他的心思,但我總以為自己是有些不同的,起碼他心之所想是該讓我知曉的,可他事事都叫我莫要擔心,他自有分寸,真的是讓人十分惱火。
現在又是如此,他道:“我做事自有分寸,那陡崖雖高,我卻能借力……”
我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誤食了炮仗,總之就是十分容易火大,一把掀開被子坐起身子,氣呼呼打斷道:“自有分寸?你且說說你有什麽分寸,當真以為自己是萬能的神明,跳下去不會死反而能飛升上天麽,怎麽,你當你是來這凡間曆劫來了,就這麽不在意自己的命?”
“……”
我心氣難平,又難得神情如此激動一次,見他不言語,便越說越起勁:“那時在嶺南也是如此,你對我態度不好,我知道你有心事便不與你計較,可你事事都不願意告訴我,當初你既問我願不願意與你一世安好,那我自認為此後榮華富貴也好,風波險惡也罷,滄海桑田你都是要與我相守共度的,而你呢,你把心思藏的好好的半分不叫我知道!你當我是什麽!”
傷人的話脫口而出,我才驀然發現自己的怨氣如此之重。
雲起眉頭緊皺,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似乎心中也有著氣,末了嗤了一聲,冷冷道:“那時七皇子借二十年前北辰宮一事步步緊逼,我未能如了他的願,他已對你起了殺心,又正逢雍王傳來密信,言皇上為行永生不滅之術蠢蠢欲動,似對穆先生與你不利,雖說我摸不準皇上的手段,但依著皇家的作風,一旦上了湯山取藥,你且自己說說,你還能不能完完整整地走下來!皇家心思,你又懂幾分,你要我那時如何不攔著你!”
我胡亂抹了一把眼淚,邊氣勢洶洶將腦袋鑽進被子裏邊道:“凶什麽凶!你總是這樣,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自以為能把諸事安排得妥帖順當,卻從不與我推心置腹,我就問你一句,你那時為何不肯告訴我這些!”
雲起重重歎出一口氣,沉默不語。
我雖然麵上哭哭啼啼,但仍豎起耳朵仔細聽著他的動靜,半晌,他才緩了語氣道:“你認為我說了,你那時當真會聽?”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身子突然一頓,不免有些愣住,是了,我怎麽會聽。
依著我的性子,即使那時他實言相告,我也自是不會聽。
太過信任自己的人,從來不知道百密必有一疏這種事情。我一向對自己的輕功十分自信,飛簷走壁這等小事,還是不大放在眼裏的,所以那時去取藥引子,我覺得也並非什麽難事。
如今回想起來,還真的是,怎一個尬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