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我走過去拉了拉雲起的胳膊，不好意思道：“唉，我這人記性不大好，總忘事兒，你看我之前除了吃飯如廁不是什麽都給忘了麽，後來才慢慢想起來，你且等等，過不了幾日我便會把你給記起來了。”
雲起胡亂揉著我的發也沒說什麽，又牽著我繼續向前走去，詫異道：“那次明明洞裏黑漆漆一片什麽都沒有，怎麽這次來卻發現原來裏麵別有洞天。”
我哈哈大笑：“依我看，你當時定是連魂兒都被嚇出來了，怎會注意這個。”
“……”
“雲起。”
“……”
“雲起。”
“……”
“你別不說話嘛雲起，沒有聲音我瘮得慌，你瞧這蠟燭，怎麽跟燃不盡似的呢，老天，會不會是燭妖哇？”
“……你的話恕我實在接不下去。”
“……”那，那好吧。
我們接著向裏麵走去，一直走到路的盡頭。若有若無地聽見石壁後麵的潺潺流水聲，我興奮不已，心道，這裏一定有寶藏！
雲起抬手左摸摸右敲敲，嘀咕道：“這裏一定有打開暗門的開關，要麽就是石壁上有一處可以按進去的凹槽，要麽……”
“雲起你看。”我指著右側那條狹窄的縫隙道：“那麵有光，而且是陽光。”
他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不好意思地將沒說完的“要麽”吞了回去。
雲起先是觀察了一會兒，然後示意我站遠點兒，摒了摒神提氣用力一推，那堵在中間的石塊就轟隆隆全部滾了下來。我躲在雲起背後探頭望去，石牆後的寬闊景象跌入眼底。
我興奮道：“天哪，雲起，我們一定是在探險。”說罷率先越過地上大大小小的石頭向前跑去。
此處像是一個渾然天成的天池，四麵萬丈石壁高聳而立，我抬頭向上望去，高不見頂的上空像是有一扇從天上打開的窗戶，絲縷陽光穿透而來，帶著萬物生長的氣息。
我站在高台之上閉眼展開雙臂，開心地轉了好幾個圈兒。自我有意識以來，一直都病懨懨的渾身沒有多大精神，可這個地方的氣息卻如此讓人舒暢，我用力吮吸著周遭的空氣，忽覺體內一陣清明。
等玩夠了轉圈圈，這才看著雲起站著的地方問道：“這裏怎麽到處都是壁畫？”說著便伸手上前去摸，“天哪。”我驚呼一聲：“這不是壁畫，我隻能摸到光滑的牆麵，根本沒有鑿刻的棱角，也沒有線條的觸感。”
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明明這些畫看上去是刻在石壁上的。
雲起左右打量了一會兒，低著頭思忖道：“這湯山以前名曰天禹山，是當年西山之神地君劃分五嶽時崛起的，傳說滋養了不少萬物精華，後來地君身歸混沌，神識便幻化為此地的眾生門，據說有緣者自可進入此門中窺探一番天機。如若不假，約莫我們現在已經身處眾生門之中了，不過你莫怕，此番經曆隻當是一場荒唐夢罷了。”
他慣會與我開玩笑，我自是眨著眼睛邊捂著嘴笑邊不相信地看著他。繼而又跑到第一幅壁畫跟前伸手試探，結果還是什麽都摸不到。
這幅壁畫的左上角有一個奇怪的圖案，看不出形狀……不過倒是愈發地讓我眼熟。
“啊！”腦子裏突然閃現過一個畫麵。
對了！
我從懷裏掏出一直都戴在身上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竹形玉墜，不自覺的伸手將它對上壁畫上的圖案，竟然完完全全契合地嵌了進去，我正要開口喚一聲雲起，卻突然眼前一片黑暗，我的身體輕飄飄地來回旋轉，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最終失去了意識。
須臾，我隱隱聽到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汐，不可。有違天地運行也。”便緩緩從一片白茫茫的雲彩裏醒了過來，四周無邊無際，我邊跑邊喊著雲起的名字，可空曠無色的天地裏始終沒有任何回應，但我知道，雲起肯定是也被帶過來了的。
難道真如傳說中的那樣，我們現在已經身處眾生門之中，在窺探天機了？
似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終於跑到了雲霧的盡頭，撥開濃濃迷霧一看，外麵是一片混亂狼藉。
晝夜不分，雷電交加，我看到雲起正立於上空的雲端修複日月。
我本來心裏很想要問他此地是何處，卻不知為何自己手拿一方墨指化戟高喝：“雲，汝助仙界作惡，便是吾之敵！”
說罷我低頭愣了會兒神，此時我的記憶十分混亂，似乎隻記得天地間曾有雲中君這麽一個人。
刀光劍影間，我突然一下子忘卻了我是誰，我的意識也完全不受自己控製，不由自主地直直向雲起刺去。
雲起被我傷了命門，皺著眉頭立在那裏一動不動。我拚了命地想要從這個軀殼裏掙脫出來，並不斷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夢，隻是一場夢！
隻是天不遂我願，突然一道九味真火氣勢洶洶衝我而來，我躲閃不及正要閉眼，不料雲起一把將我攬於懷中，用肉身堪堪擋住真火。
他的背部被烤得麵目全非，抱著我的手輕顫：“小汐，乖不怕，這隻是一場夢而已，醒來了就好。”
我看著眼前這雙熟悉的眸子裏映出我的模樣，這才意識到原來我跟雲起都被帶到壁畫裏麵的場景裏來了，我被迫有了“汐”的神識，根本從她的身子裏掙脫不出來。
又或者說，也許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是汐。
雲起突然放開了我，身姿挺拔立於蒼穹之上，道：“汝等罪孽，算於雲起身上便罷。今吾以靈氣靈驅祭於天地，修日月，矯萬物秩序，惟願汝等停止戰事，創萬世太平。”
他蒼涼悲壯地訴說著，我突然胸口一疼，像是被滿地荊棘紮過一樣。
天罰……
永世劫……
生生世世，萬劫不複……
遠古的記憶撲麵而來，我親眼看著雲起形神俱滅，忍不住跪坐在一片哀嚎聲中放聲大哭。
原來天地間已過十個輪回，如今我與雲起都重歸故裏，再回來承載彼此千萬年前時光的記憶。我明知這於我現在來說，隻是一場遙遠的夢境，但夢裏我確實犯下了不可磨滅的滔天罪行，與魔靈海族挑起事端，引發大戰，導致日昏月暗，生靈塗炭。
而雲起替眾族受了天罰，靈識已散，後來我不知疲憊地在夢裏苦苦找尋他的影子。
這一找，不知不覺，已是十世。
第一世，雲起生於婆水南岸的昔玦山，做了百年的靈芝，一生孤苦冷寂，最終被采下山用作藥引。
第二世，雲起是一隻住在南湖邊洞裏的狐狸小妖，因在山中被妖獸追殺，無意中從山崖跌落，奄奄一息，當年那挑起戰事的魔靈右將碰巧撞見，於心不忍，便化了自身千年內丹救了雲起一命。
第三世，雲起為一方修煉道士，一日與三足食血蛇妖大戰於淮燼林深處，斬斷蛇頭時不料被蛇妖毒液所傷，當年大戰時那位仙界長老以五百年仙氣渡之，雲起才得以存活下來。
……
第五世，我終於找到雲起了，在他快死的時候。
他曾是天地之間唯一的神明雲中君，玄穹彼蒼的九玄宮是他的故鄉，隻因為吾等的深重罪孽讓他生生世世都得背負這眾生八苦，不過幸好，我終於找見他了。
我用靈識為祭，將元神絲絲注入在雲起的三魂六魄，原身被我封印在那顆眼淚中，既已契合，往後便可代他接受天罰。
這是我欠下的債。
往後，沒了靈識我就得入輪回去，其實輪回沒什麽不好，唯一遺憾的是，我就……記不得他了。
但眾生欠雲起的，一步一響，碾碎了也得還，誰也逃不掉。
……
第九世，生逢亂世，我是一個殺手，本該無欲無心，卻愛上了一個人，我不知道他到底哪裏好，但我還是毫不猶豫替他飲了毒酒。
死的時候他抱了抱我，讓我覺得，死真好。
第十世。因果如斯，已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