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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梅骨冰傘上悄然開出一朵梅花,隨即又吹落在地,冷冷清清,不為繁華易素心。此刻,魂魄狀的我正撐在傘在清晏王府的亭台小築上悠悠晃蕩,一手背在身後等著雲起待會兒打這裏走過。


  銀耳鈴鐺清泠作響,我回頭一看,遠遠地,大白朝我招了招手。


  夜色靜謐,大白和小黑果然是閑得慌,又跑來人間吃清湯餛飩。


  我上下打量了一眼墨發高高束起的小黑,百思不得其解:“你為何可以食凡間之物,而我卻連雨都碰不得?”


  隨後不緊不慢走來的大白先是一笑,接道:“你要是也在陰陽兩間來回穿梭數百年,別說清湯餛飩,變態辣的紅油餛飩也是吃得了的。”


  我:“……”這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嗎?


  大白靠坐在亭台裏樂此不疲地教育著小黑走路不要帶風,不管是做人也好做鬼也罷,都要保持平和的心態不疾不徐地前行,萬萬不能因一些小事失了自己幾百年來的風度。


  小黑麵無表情道:“我們吃了十碗餛飩,你卻隻帶了三百兩銀票。我不跑,難道要等著被店家打死嗎?”


  我不解道:“三百兩都不夠?這是哪家黑店!”


  小黑像看白癡一樣狠狠剜了一眼大白,道:“三千兩也不行,他帶的是冥幣。”


  梅骨冰傘似乎都感應到了小黑的憤怒,撲簌撲簌地掉下來一大堆花瓣。我轉頭看了看大白一臉正義的模樣,他說道:“身為正人君子,吃了霸王餐被人打一頓,這是天經地義地事情。小黑啊,我覺著你的思想略微有點扭曲,來,讓我給你正一正。”


  所以義正言辭地說出吃霸王餐的事情,到底是誰有點扭曲啊!

  小黑已經火冒三丈,大白卻還在滔滔不絕的傳述正人君子的觀點,我擔心小黑會忍不住將大白揍出天際,急忙用梅骨冰傘把大白鉤了過來。


  大白被鉤住倒退了幾步,回頭看我:“怎麽了?”


  我正巧想起一事來,便正經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藥,叫洗骨須彌?”


  大白把招魂幡插在腰間,埋頭想了一會兒道:“聽過。它在冥界還有個通俗的名字,叫偽君子。”


  “好……難聽的名字,這是為何?”


  “洗骨須彌吸萬物靈氣而不外泄,通常都是長在佛陀虛境裏,人間是很少見的,偶有一兩支,聽說此藥確實有起死回生之效,可用來吊著一口將死之人的陽氣。原本為人續命這也算得上是好事情,可壞就壞在,後來不知哪裏傳出來一本古籍,裏麵記載著永生不滅之術,竟與這洗骨須彌有著莫大關係。”


  “你是說,長生不老嗎?”


  “確切地說,並不是。萬物生靈,長生和不老的都算是常見了,但永生不滅這種話,誰都不敢說的,人死花謝,海枯石爛,神鬼終化歸於無,天地輪回,沒有誰是可以永生不滅的。可突然有一日,人間驚現出永生不滅之術,這事兒你約莫是聽過的,便是你所在的地方開國之時的事情了。”


  我點點頭。相傳開國時,帝曾試圖用人魚製作成燭長燃於太極殿與兩儀殿,保萬世太平,但臨終時帝領會到萬物秩序皆不可逆,便下令禁了此術。隻是這和洗骨須彌究竟有什麽關係?

  大白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接著說道:“自從那次之後人魚便消失不見,本以為此術也就歸為塵土再無人問津,誰知時隔多年古籍又現世了,上麵記載了製作人魚燭的法子,當真是……”


  “當真是有毛病啊。”這古籍怕不是閑得慌,覺得人間太平了些心裏不舒服。


  大白道:“對。此法子大凶,有違天地秩序不說,更甚者說是偽君子都實實在在是侮辱了偽君子。洗骨須彌有一個本領,便是可以將萬物靈氣盡數化為陽氣,歸為己有。你可知,凡塵世間靈氣最強者為哪一物?”


  我搖頭。


  大白頓了頓,正色道:“是生辰為正月初一正午一刻的四百九十九名男子的純陽之血,供養洗骨須彌七七四十九日,便可製成人魚燭,點燃它的人便可與它一樣,不死不滅,長燃於世。”


  十指緊緊地捏著手裏的梅骨,我背後一陣發涼。饒是我一向冷淡慣了,也不禁打了個冷顫,因為雲起的生辰,便是正月初一。我記得生時回嶺南後,隻從師父那裏得知皇上所行之事確實是想要長生不老,卻不知除了洗骨須彌之外,還有別的藥引子。


  大白看我抿著嘴不說話,撣了撣梅骨冰傘上的花瓣道:“別擔心。世上鮮有這個時辰出生的人,況且古籍裏並未詳細記載如何取純陽之血,自然不是殺了那麽簡單的事情,所以得到洗骨須彌的人,一時也用不了它。”


  我想了一想,雲起是遠房過繼來的孩子,誰知道他真正的生辰是什麽日月,沒準魏王隻是覺得正月裏喜慶一些,便給他隨便定了個正月的生辰。依著魏王的性子,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


  大白見我神色緩了緩,有些疑惑地問我:“小葉,我記著你是在嶺南死的,怎麽現下一直都在長安城?”


  我抬頭看著虛境之外的雲起緩步走向亭中,遞給那個時候在湖心亭喂魚的我一封信。遂回過頭來給大白指了指那封信道:“呶,就要走了,師父來信說,程叔已經辦完事回到嶺南,他正巧有要事去一趟嶺南,便讓我也歸去。”那個時候師父應該是已經知曉皇上不再讓我去君華山取藥的事,信裏說此事已作罷讓我盡快離開長安,待在天子腳下總是多事的。


  大白點點頭並不太在意,生死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場輪回。而對我來說,這是我此生在長安城最後的日子,雖說我此時隻能在這方虛境裏看著過往,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感慨的。


  那時我與雲起道別,背對著他語氣平淡如常道:“雲起,我恐怕要回嶺南去了。”


  半晌,他輕聲道:“也好。”


  我突然心尖上驀地生生被刺疼了一下,緊緊地抓著亭台憑欄上的雕花,愣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這個殘葉寒秋裏,未曾想,雲起竟未與我說出半句道別的話來。


  雖隱隱有些難過,但好在我慣會自我安慰,所以也並沒有很難過就是了。我轉過身來看著白衣飄然的雲起獨坐在石桌邊自飲,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遂蹭到他跟前不好意思道:“雲起,你能不能……借我點盤纏?”


  他舉杯的手先是一頓,複而眯著眼看我,嘴角一勾:“先打個欠條,嗯……就寫今日所借銀兩,他日定親手雙倍奉上,對了,還錢的時候眼神還要很虔誠。”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自顧自地大笑。


  須臾,雲起理了理衣袖,揉了下我的腦袋正經道:“今日進宮麵聖,西北突厥動亂,我自是要親自帶兵前去平叛的。你回了嶺南也好,總比一個人在長安要讓我放心些。”


  他這個人總是一副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但我也知道行軍打仗自然不是他一句“帶兵前去平叛”就了事的,所以聽他這麽一說,我總覺得是不是該說些祝福的話,可話本子一貫都是隻要說了“你一定要平安歸來”之類的話,那就真的很容易就歸不來了,因此我抿了抿嘴沒有說話,朝著亭外走去。


  雲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對了,今日午食原本是去城門口找你,隻是沈大人托我帶給沈秋磬幾句話便給耽誤了。唔,那帕子,也是沈大人讓我順手捎過去的。”


  我轉過身有些莫名其妙:“啊……你為什麽突然說這個?”


  他看了我片刻,似笑非笑道:“你說呢,小汐。”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其實你已經跟沈大人相熟到了可以互送帕子的地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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