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天色漸晚。魏王坐在亭台小築中,給自己甄了一杯酒,樂嗬嗬道:“說起你小時候,我倒是在嶺南見過你幾次。”他用手比劃出一個高度:“你當時啊,才這麽小點兒,這一轉眼的功夫,就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歲月如刀,果真是如刀啊,當真是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哈哈,該長大的長大了,該老的也老嘍!”
我聽魏王如此感慨,也被他帶得有些感歎歲月,又想起程叔來。在我很小模模糊糊有點記憶的那個年紀,程叔也不過二十歲出頭的樣子,走到大街上總是要被姑娘們都瞧上兩眼的,那時候,程府的門檻都要被媒人踏斷了,可惜程叔自始至終都沒有成家。
我微微詫異:“魏王去過嶺南?我聽程叔說,當年他是在京城為官時與你結識的,不成想你竟然還去過嶺南咧。”實在是慚愧,我一丁點印象都沒有。
不料,魏王聽到我的話先是愣了一下,又正色道:“你知道他在京為官的事?”
“對啊,京城的事我聽程叔講過。”
魏王突然手一抖,杯中的酒差點灑了出來。他坐直身子斂了斂神色,終於有了些與他身份相符的樣子,倒讓我不太適應。
他捏著酒盅,略微不可思議又深沉道:“原來子期兄都跟你說了?”
說什麽?程叔以前確實說過他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官,但每每我再細問,他便罰我抄書。後來我學乖了,就再也沒敢過問。因此我隻知道程叔年輕的時候在朝為官,應該也就是個芝麻大的官兒吧。可若隻是當過官而已,魏王又何必如此大的反應……
我的好奇心“噌”一下子竄出十仗高,又趕緊冷靜下來,裝作一副“我什麽都知道”的樣子,回道:“嗯,程叔一直待我很好。”
魏王聽後先是微微歎出一口氣來,說道:“唉,也好。”又慈眉善目地教導我:“好孩子,得了空可要多與你叔父通著書信啊,他一個人,把你拉扯大甚是不容易,縱使再有錯……也都該放下了啊。”
說著說著,他的眼眶竟似是有些紅潤。我隱隱有些後悔剛才燃燒起好奇心來,莫名地不想讓他繼續說下去。
魏王起身背對著我,顫巍巍地朝湖裏灑了一把魚食,聲音有些沙啞道:“唉,原本誰都不想再提當年,可既然子期已經告訴你了,就說明他是真的放下了,我該替他高興的……孩子,這世上有一個詞,叫做身不由己,當真是……身不由己啊,你不怪你叔父就好。咳,不提了,如今你都這麽大了,真是叫人高興的事情。”
魏王斷斷續續地說著話,我聽不大懂,不過他似乎隻是說給自己聽的。說罷,又坐下來拉著我要一醉方休。
我還沒緩過勁兒來,雲起他爹又開始喋喋不休。
這時,侍衛上前稟報該是進宮的時辰,他爹這才走了。華燈初上,皇上在宮中擺宴,給老魏王接風洗塵。聽雲起說,他爹是在西北的涼州雲遊時巧遇準備回京的故友,便順道與他一同回來,見見舊人,過不了幾日就走,因為雲起他娘還在涼州放羊。
我:“……”
雲起一直靠坐在亭中的柱子上眯著眼睛打盹兒,看他爹走遠了這才移坐到我麵前,臉上寫滿了迷惑:“程先生以前發生過什麽事兒嗎?怎麽連我爹都能紅了眼眶子……”
“我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雲起見我臉色不大好看,以為我不願意向旁人提起,便安慰道:“都是些過去的事了,不必放在心上……”
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突然反應上來:“不對,你誆我爹?其實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
雲起半躺在睡椅上,捏了兩粒旁邊碟子裏的花生米放在嘴裏,想到剛才我與魏王的對話,邊吃邊笑話我:“你擅長的是女工、刺繡和琴藝?性情溫良?”沒錯,方才魏王詢問我的喜好時我的確是這麽跟他說的。因為我私心想著,名門貴族大多都以精通琴書畫詩酒花茶的大家閨秀為標杆,而我頂多算個落落大方。總之,不能給程叔丟臉就是了。
我仰起頭,麵不改色道:“對,我就是這個樣子的。”
雲起哈哈大笑。
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過是想要打破剛才那個奇怪的氣氛,給我舒舒心罷了。
後來,我們也都很有默契地沒有再提及此事,因為害怕知道真相後無力承擔,所以寧願什麽都不知道。
第二日,我與韓千問約好己時一刻同去京郊楊家。出府時,正巧碰見下朝的雲起。他瞥了一眼我背上的藥箱子,挑眉:“敢問葉大夫,這是要上哪害人去?”我聽出來了,這是□□裸的諷刺,遂回道:“葉大夫先害死你好不好?”
不知這句話哪裏逗樂了他,衝我攤開手說:“求之不得。”
不過我確實沒跟師父學會給人看病,隻會亂給別人吃藥丸。
我草草給雲起敘述了一下我跟韓千問查案的事,他也沒太在意,隻說記得早些回來。
“……”他怎麽還記著要替程叔管教我的事,這個人真是太沒有遠大追求了。
待我到城門口時,一人兩馬已經在那裏候著了,我估摸著韓千問下朝就直接過來了,還真是敬業的好青年。騎著馬確實比昨個要快上許多,沒說兩句話我們就到了。楊爹一大早就去看管鋪子了,楊母在院子裏納鞋墊,一看敲門的是我們,趕緊請了進來,端茶倒水的,不停感歎韓千問乃衣食父母官。說實話,我覺著有點對不住楊母。
進屋時,妙蓮正靠在床邊繡帕子,上麵繡的蓮花頗為眼熟。她氣色看起來與昨日差不多,渾身都像是被抽走了骨頭,提不起勁兒。我告訴楊母,診治過程中需要極度安靜,讓他們都在外麵候著。
說起妙蓮的病,其實也算不得是病,隻是突然受了刺激一時想不開,不過這受的是不是吳天的刺激,可就說不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