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寒料峭。
那位神秘的雇主托人給我捎來一封信,信裏說,勞煩我前往京城以北的華君山主峰取一味藥材,不用往下看就知道一般這種藥材都生長在高寒最深處的懸崖峭壁上,世間罕見,取之又極其艱難,非輕功不可取之。我深深覺得,名貴的藥材若是不長在懸崖峭壁處都對不起它“名貴”這兩個字,信裏最後說,冰雪天裏恐不宜執行任務,讓我稍作歇息等待時機,我倒樂得自在,順便對這位雇主的好感蹭蹭上漲了好幾個度。
某日,我與桃子在庭院的湖邊喂魚。想起小時夫子教的《莊子秋水》,惠子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又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當時我深覺莊子和惠子都甚是無聊,互相駁斥了對方半天也沒講明白魚到底是快不快樂。
我雖不知魚一開始快不快樂,但當我伸手抓起一大把魚食拋向湖裏時,看著它搖著尾巴遊來,便知曉它是快樂無比的了。所以說,我們與其浪費唾沫星子詭辯魚到底快不快樂,還不如直接把魚變得快樂起來。
桃子對我指指點點:“哎呀,這不可以一次投這麽多的,我說筠兒,你以前喂沒喂過魚?”
我自信看她,半晌,在她的期許中說道:“吃過。”
桃子:“……”
“桃子,我看你是越來越沒規沒矩了,所謂長姐如母,曉不曉得這個理兒?”因桃子小我三歲,我便讓她認我做了姐姐,是以津津樂道地教育桃子,並不準她把我不會喂魚一事告訴別人。
桃子從善如流:“我錯了。”
孺子可教也。
突然,桃子大叫一聲,神情緊張:“呀!方才公子叫你去前廳一趟,我竟然給忘了。”我甚是鬱悶,感情你這記性全用來記說書先生說書了。
說罷,她風風火火拉著我往前廳奔去。
我被桃子一路連扶帶拽地到了前廳,有些喘不過氣來。
“來了?”雲起站起身朝我走來,打趣道。
我幹笑兩聲:“咳咳,這條路……其實比想象中的還要漫長些。”
說著無意朝雲起身後一瞥,不覺驚歎!
有一人,端端正正坐於高堂明鏡之上。一襲紫錦緞長袍,玄紋雲袖,頭發高高束起,上戴著嵌寶紫金冠,腳穿印紋繡絡的紫金靴,好貴氣嗬!
雲起用折扇輕拍下我的腦袋:“口水留下來了。”我下意識拂了袖子擦拭,一看什麽都沒有正要瞪他,卻見他正色道:“這是雍王,當朝二皇子。”
我趕緊裝模作樣上前行了個禮。說也奇怪,初見雲起時,也是一身貴氣的翩然公子,然我卻沒有感受到這股子威嚴的壓迫感。
隻能說一樣米也能養百樣人。
我趁著雲起與那雍王說話的空檔,細細打量了雍王一番。
此人天子氣凜然,王氣十足,五官棱角分明,舉止投足之間貴氣橫出,卻也冷傲一方,讓人心生怯意。
與雲起二人站在一處,倒真真應了那句“公子如玉”。不同的是,雲起是和煦的春風,瑰姿飄逸,風流倜儻。雍王更像是謹慎的獵鷹,威儀深邃。
我正沉醉於自己的口才與概括能力而無法自拔時,卻聽雲起說道:“筠兒,你說呢?”
啊?說什麽。
雍王許是看出我“不知何為”的神情來,故又重複了一遍:“昨日己時三刻,父皇急詔我等入宮,因虎符突然莫名失蹤一事。按說昨日休沐,並無朝臣進出皇宮,大內禁軍也上報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不知短短幾個時辰,這盜賊是如何潛入禦書房作案並順利出逃皇宮的。更何況,父皇當時就在禦書房內。”
關我什麽事啊。你們看我幹嘛?
雍王看我一臉防備,又說:“葉姑娘不必拘謹,本王聽聞葉姑娘曾隨赫赫有名的穆老先生破解奇案無數,隻是想請教一番。”
這穆老先生,就是我那不靠譜的師父。我以前確實跟隨師父幫著州縣查過不少案子,不過那是師父無聊至極或是沒有買酒錢才勉為其難地去查案的。
我有些不解,這怎麽還赫赫有名了?
“回神。”雲起用胳膊肘戳了戳我。
“哦,那就要看動機了,”我道:“虎符雖為貴重之物,其實對一般人卻也沒用,不是誰拿著都能調兵遣將的,且持有一半也無濟於事。”我朝曆代以來,虎符一分為二,皇上掌其一,兵部尚書掌其二,且旁的人若要拿著虎符號令一方,還需皇上手諭,眾將領才會信服。
“再者說,現在盛世太平,各州並無異動,邊關也較為安穩,何人需要虎符來調兵?對了,那兵部尚書有無異常?”
雍王搖頭:“兵部尚書郭鍾,其曾祖父乃郭子儀郭大將軍,世代忠良。況且,昨日事發時,郭鍾便將另一半虎符當眾交與父皇。”
如此說來,連動機都找尋不到。“會不會是皇上跟你們鬧著玩兒的?”我猜測。
雲起與雍王齊齊看著我:“……”
我默默低頭喝茶。
沉默了一會兒,雍王突然開口道:“聽聞你最近有個癖好,喜好月圓之夜吸噬人血?”
“咳,咳咳。”雲起一口茶剛到嘴裏就被嗆到了。而後他淡定地擦了擦嘴角,微笑著看我:“筠兒,你說呢?”
這次真的關我的事了。“呃,坊間傳言,不可信的。嗬嗬。”我盡量平靜說道。
“隻是悠悠眾口,不知會傳成什麽樣子,於清晏王府也不是好事……這造謠之人可抓住?”雍王微微有些怒氣,皇家向來將顏麵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雲起朝我一看,笑成十裏春風,道:“不礙事。”
“既如此,那我先回府了。”說罷起身離去。這雍王看似與雲起很是親近,說話也沒什麽尊卑之分。
等雍王走遠,我才坐在太師椅上重重呼了一口氣。雲起好笑地看著我說:“雍王自小便如此,深沉內斂,一板一眼的,你不用怕他。”
“說也奇怪,為何我不怕你?”
“可能是我太有魅力了吧。”
“……”當我沒問。
雲起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包子似的表情是怎麽做出來的?”邊說邊向外麵走去。
走到廳外石階上,他站在斑駁的光影裏,突然回過頭來,一臉認真地看著我:“你不怕我,許是我們很早之前便已相識。”
“多早?”我低著頭,胸口突然有些堵。
“前世。”
前世?
我一抬頭,看見雲起極力憋著笑,我就知道又被騙了!
我咧嘴擠出一絲微笑。幼稚不幼稚……
在與雲起相處的不到半月的時間裏,我真是越來越難以將眼前這個人與外界的一些諸如“深明大義”、“溫潤如玉”等評論聯係在一起,如果非要聯係,那他頂多也就算個風流倜儻裏麵的“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