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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長安城。


  辰時一刻,我背著包袱離開城外驛站進了城門,彼時正站在東麵街市中央。


  商肆林立,香氣撲鼻;當爐胡姬所跳的胡旋舞,堪稱一絕。人群熙熙攘攘,亭台樓閣之上,學子們也已聚集此處,吟詩作畫,暢談治國□□之製,好不暢快。


  想起下山前日,我從鎮子上采辦回來時見師父正坐在院子裏神神秘秘地攤開一封信看,於是輕聲移到他背後,剛踮起腳準備偷看,可惜隻瞥到信角印著的一抹爪子圖案便被師父發現遣回了屋子。隔天,師父難得一臉正經地把我叫到跟前,與我把酒言歡之後才告訴我他已替我接下一門生意,雇主居於京城。


  我用了半盞茶的功夫回想我究竟有何過人之處值得有人飛書終南山請我下山,想了一番,除了師父口中的不成氣候的輕功之外,我似乎失敗到沒有任何過人之處。


  路過一個包子鋪時我買了兩個熱騰騰的包子,咬了一口湯汁繼續在大街上走著。心道,這個雇主甚是奇怪,不露麵倒罷了,也不說所為何事,隻搞些神神秘秘的動作,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越發給人一種“我正在做偷雞摸狗非奸即盜的事情,大家即使想到了也一定不要說出來呀”的感覺。


  正想著,麵前突然有雙手擋住了去路,聲音儒雅得體:“在下唐突,不知姑娘可是姓葉?”


  我抬頭看向問話之人,那人長身玉立,豐神如玉兮,倜儻出塵。我停下步子愣了一會兒神,忽而想起那句“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倒是與他極為相配。


  不知這人如何能認得我。


  許是被我看得不自在,那人輕咳一聲,說道:“是在下冒失了些,葉姑娘有所疑慮也是自然。”說罷從袖口中掏出兩封書信遞於我:“在下醴珩,家父與程先生乃多年摯友,此次正是程先生傳來書信,托在下在此等候姑娘。”


  我接過書信,封麵落款是程叔沒錯,再看此人謙謙君子模樣,頓時戒備之心也就淡了許多。


  我想起師父教我的“坑死有錢人,乃大義之道”的處世原則,於是瞄了一眼麵前這位披金戴玉的貴公子道:“這位……公子,不如點個小酒歇歇腳,我再細細聽你說。”


  那人笑著擺了一個“請”的姿勢。我琢磨著,這京城裏的公子書生們果真都如傳說中那般謙謙有德。


  我跟在他後頭進了一家氣派的酒樓,坐於閣樓靠窗的雅座,趁著跑堂夥計傳菜的空檔,我打算細細看一遍這兩封信。


  第一封信封麵寫著“吾侄雲起親啟”,信裏說:無奈因事纏身,近日無法上京,雲起若能偶爾顧得小女葉筠,老朽深表感激。


  寥寥幾筆,的確是程叔一貫的風格。看來我進京的事程叔也是知曉的,隻是還不大放心得下。


  我依稀記得,程叔與先皇所封魏王也就是當今聖上嫡親兄長一向私交甚好。聽說老魏王乃閑雲野鶴之人,這幾年與王妃出門遠遊,好不快活。


  這老魏王膝下一子,得皇上親自賜名“珩”字,本應沿承老魏王之爵位分封嗣王,卻因著年紀輕輕便馳騁沙場立功無數,一時龍顏大悅,特賜封清晏王,有海清河晏之意。故雖是親王之子,卻享皇子之所享,豔煞眾人。


  我抿了一小口茶,表麵波瀾不驚,內心早已血液倒流:“公子是……?”那個傳言中有萬夫難敵之威風、千丈淩雲之誌氣的戰神清晏王醴珩?想我年紀輕輕初入京城,本以為肆意人生剛要開始,卻不知不覺撞上清晏王還意圖坑人一把……不知會怎麽個死法。


  誰知……


  公子清華流轉,淺淺一笑,道:“在下醴珩。程先生在信中可有交代?”


  我戰戰兢兢低頭拆信,這第二封是寫給我的,無非是叮囑我不要惹是生非雲雲,最後才說,他與老魏王是至交,在我來京城之前他已打點好一切,並囑托雲起小侄對我多加照應,且讓我放寬心居於京城。


  程叔一直待我極好,小時候府中有個老媽子說我是個喂不熟的小狼狗,程叔聽後,便給她結了工錢,遣出府去了。其實背後不少人說我生性薄涼,我聽慣了,倒也自在,隻是程叔每每聽到,都會板著臉不高興。


  說起來自打一年前的中秋程叔途徑終南山,去看過我跟師父之後,我就再也沒見到他。


  我心虛地假裝喝茶時偷偷瞄了清晏王一眼,私自揣測道,這絲毫不與我計較的翩翩模樣約莫就是君子之道吧。


  “上菜嘍!”夥計吆喝著打斷了我的思緒,我看向桌上菜色,立馬將程叔拋到十萬八千裏之外去了。


  餛飩漉去肥湯,聞著味道就十分鮮美,又有白瑩如玉的粽子,櫻桃畢羅,冷胡突鱠,糖醋醴魚,更是色香味俱全!

  我堪堪壓製下內心興奮奔騰的萬馬,剛要動筷子,又一想鼎鼎有名的清晏王坐在對麵,還是金光閃閃的戰神,又怏怏地放下筷子。


  清晏王見菜已上滿,才笑著捋起袖子給我布菜,邊說道:“程先生托我給姑娘尋一住處,思慮半晌,卻還是覺得不如自家方便。葉姑娘路途疲累,我已命人安頓了王府西廂房一座小院,用完膳便可回府歇著。”萬萬沒想到,原來清晏王這麽親民的。


  我嘴裏塞著雞腿支支吾吾地胡亂應著,心下暗暗高興,既省了銀子又見了世麵,程叔不愧是我此生的景仰!


  後來我無數次回想起那日的場景,如果我沒有在東市上碰見那個人,而是揣著從師父那裏騙來的銀子直接去住客棧,也許此生便無交集,那麽我此後的人生會不會過得順遂平和一些。隻是這世道,從來都不曾有過如果。


  須臾,等我吃飽喝足,這才想起正事,故一本正經道:“清晏王,您說,這頓算是給我接風洗塵的不?”


  “自然。”清晏王淡定自若,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我正要高興,突然清晏王眼神古怪地慢慢向我靠近,小聲說道:“糟了,身上攜帶的銀兩都被偷了去。”我順手一摸腰間,我的錢袋也不見了!


  回想剛才,我竟還那麽理直氣壯叫店家打包,一會兒該不會被亂棍打死吧!

  “當下之際,唯有……”清晏王做了一個“跑”的口型,還未待我反應上來,就被他拉著一路狂跑,那跑堂的夥計在後麵直追。


  天地可鑒,我雖為一介草民,卻也行得端正,斷不做偷雞摸狗之事。“不跑了,不跑了。”我鬆開清晏王的手,看了一眼四周,是個偏窄巷子,盡頭處依偎著幾個小乞丐。


  “姑娘!別跑!”完了完了,那個夥計追來了,我趕緊躲在清晏王背後,是他拉我跑的。


  酒樓的夥計給清晏王行了禮,便將一個包裹塞給我:“姑娘,你方才打包的飯菜忘拿了。”說完又急急地回去招呼客人。


  清晏王看著我,手上晃著我的錢袋,眸子裏都是醉人的笑意。跑了半天原來早付了賬,這是拿我當花貓玩呢!我想生氣似乎又氣不大起來。


  他用胳膊肘戳戳我:“好了,跟你賠個不是,方才看你太過拘謹,便逗你玩上一玩。”


  我甚是無語……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謙謙君子之德,太叫人失望了!

  我向路盡頭走去,打開包裹,淡淡道:“小哥,天怪涼的,來吃點熱乎的暖暖身子。”那幾個小乞丐叫了幾聲活菩薩,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其實我對諸如“菩薩心腸”或是“鐵石心腸”這類極端的詞都向來嗤之以鼻。我又不想做那世人稱讚的聖人君子,著實累人,今日我願意分給他們吃食是因為師父曾教我:“初入新地,首先要接地氣,才有立足之地。”


  我心說,這夠接地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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