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舞賀

  文昭帝下令徹查鎮國公府案, 薛家一案合並審查。三司會審,謝景元主審。原本拖了一個多月沒有查清的案子隻用了半個月就查說分明。


  薛鴻文貪汙受賄,罔顧法理, 陷害鎮國公府,幾罪並罰。薛鴻文問斬於百姓之前,薛家其他人流放邊疆。齊王謝景逸結黨營私, 包庇薛鴻文所作所為,搜刮百姓, 貶為庶人, 永囚於齊王府,至死不得出。


  薛家一門唯一幸免於難的隻有五公主謝思桉。皇帝雖沒有奪去她的公主之位,但眾人心知肚明, 她已沒有靠山, 隻能待在府中苟且度日。


  鎮國公府翻案那一日,文昭帝寫下聖旨,昭告天下。


  陸念曦和謝景離一起去了鎮國公府舊日的府邸。其上的牌匾已經不在,空落落的看不出是誰的人家。


  封條貼在門上, 單從外麵看都能看出府邸的破落。


  陸念曦和謝景離逐步踏上台階, 謝景離看著眼前的封條,雙手握成拳。


  陸念曦淺笑著看向他, 雙手握住謝景離的手,“殿下, 都過去了。”


  鎮國公府的罪名已經洗清, 雖來得很遲,但正義終究還是到了。


  謝景離側頭看著陸念曦,微微點頭。


  他重新看向門前的那道封條,伸手一下子撕開那道封條。


  鎮國公府再也不是無人能踏步的地方。


  謝景離一把推開府門, 灰塵落下,門響起沙啞的“咯吱”聲,像是在歡迎久違的客人。


  當初文昭帝下令抄了鎮國公府,永久封了鎮國公府。這些年沒有人來這個地方,一切都還保留著先前的模樣。


  偌大一個府邸,並不奢華,處處簡約。陸念曦和謝景離沿著長廊一步步往裏走,最終兩人停在一間院子前。


  院子已經落敗,雜草叢生。推開正屋的門都可以聞到一股黴味,看到灰塵在空中飛舞。


  因為當年抄家,屋裏亂成一片,桌椅倒著。


  謝景離俯身扶起倒在腳邊的椅子,臉上沒有什麽笑容。


  陸念曦環視裏外,能判斷出這是一個姑娘家的院子。謝景離又特意來收拾桌椅,隻能是衛姝當年的院子。


  屋內擺置不多,陸念曦幫著收拾,擦拭著桌麵的灰塵。雖不能將一切複歸原位,但已經比之前好太多。也能猜測到當初在這裏生活的人的軌跡。


  謝景離拉著陸念曦一路往裏,走到衛姝就寢的屋子。


  陸念曦走到窗邊,將窗台推開,讓屋外的陽光照射進來。她回頭便看見謝景離已不站在原地。


  謝景離站在一處牆麵前,他看著那麵牆,忽然伸手。


  陸念曦剛走到謝景離身邊,就見他從牆麵上取下了一塊磚。


  “暗格?”陸念曦訝異道。


  謝景離點點頭,拿出暗格裏的東西,是一個木盒子,用一把小鎖鎖著。


  陸念曦突然明白謝景離為什麽要來這裏。


  這個盒子,或許是衛姝留給謝景離的東西。


  陸念曦看著謝景離用鎖打開盒子。盒子裏隻放了一封信,信的邊緣都有些泛黃。


  謝景離看著,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手有點抖。


  在他的記憶裏,沒有母親這個角色。所有的形象都是由別人告訴他,告訴他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而如今這封信上,寫著∶謝景離收。


  “當初我離開醫穀時,時老先生曾告訴我,她在這裏留了一封信給我。讓我在一切塵埃落定時再來打開。”


  如今正是塵埃落定之時。


  謝景離以為他把自己的情緒隱藏得很好,直到感覺到陸念曦握住他的手。


  “我幫殿下打開好不好?”陸念曦淺笑著問。


  謝景離點頭,看著陸念曦拆開那封信。


  陸念曦展開信紙,將信紙放在兩人麵前,信上內容展於兩人麵前∶


  “吾兒景離,若有一日你打開這封信,大概我已經不在世上。我的一念之差,讓鎮國公府滿門受難。我拚死生下你,自私想讓你遠離這一切。可若你看到這封信,我也明白,你回來了,回到了京城這個是非之地。


  我當初無能將鎮國公府一案平反,隻能將你送出京城。我怕自己護不住你,讓你小小年紀便被那些惡人傷的遍體鱗傷。所以送你離開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那串紅珊瑚手釧,我留下它,是為了給你一個選擇。如今,你已經做出了選擇,走上那條最難的路。


  你知道嗎,你名字中的離字,是我取的。他想要讓你給大齊帶來福氣,遠離戰亂。可這個離字,在我這兒,隻是遠離紛爭,活得自由之意。可若是你看到這封信……京城從來不是一個安寧之地。母親對不住你,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還讓你背負著上一輩人的恩怨。你受了不少苦吧?


  等你走出去這裏,便封存這裏的一切吧。不要再來打掃它,也不要再來回憶。過去種種,已成雲煙。離兒,往前走吧,不要再回頭。”


  信上輕巧的一句“對不住”,陸念曦似乎能讀到信後衛姝當年的苦痛。已知自己性命不長,隻能忍痛將孩子送走。衛姝去預想謝景離的未來,想到他可能再次回到京城時可能麵對的一切,又該如何傷心?如何自責?

  可信的最後,衛姝讓謝景離放下。


  陸念曦握住謝景離的手,她已經感覺不到謝景離的手抖。謝景離看起來平靜得很,麵上沒有一絲波動,可陸念曦明白,這隻是表麵上的冷靜而已。


  “殿下。”陸念曦輕輕喊了一聲。


  謝景離像是從某種情境中醒過來,他低著頭,緊緊握住陸念曦的手。


  謝景離的力氣有些大,陸念曦吃痛卻沒有出聲。


  “不對。”謝景離忽然出聲。


  陸念曦抬頭不解地看向他,謝景離忽然伸手將陸念曦抱在懷裏低聲道∶“她說的不對。”


  “京城不是個安寧之地,但我已經得到了我的安寧。”


  陸念曦怔然地聽著這句話。


  謝景離在說,她是他的安寧。


  但對她而言,謝景離又何嚐不是?

  陸念曦也伸手抱住謝景離,低低的,很小聲地道∶“殿下也是。”也是我的安寧。


  謝景離聽著那道細小的聲音,唇畔微勾。


  他的目光落在信紙上,嘴唇微動,無聲地說出“謝謝”兩個字。


  他雖從未見過衛姝,但他從未懷疑過衛姝對他的愛。衛姝生前為他籌謀的一切,他一直都記著。


  衛姝是他的母親,他從未忘記過。


  薛家一案落定,文昭帝的身子便愈發差起來。這次沒等朝臣們開始催著立儲,文昭帝便下了聖旨封謝景離為太子。


  陸念曦搬入東宮的那一天,第一場冬雪正好落下。


  滿天飄飄灑灑的雪花像是一片片潔白的梨花在空中飛舞。陸念曦掀開簾子往外看,看著那漫天飛舞的雪花,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前世那場初雪。


  “怎麽了?”


  陸念曦聽到耳邊的問話,她放下簾子,轉頭看著謝景離,輕淺一笑,“隻是突然很慶幸,我還在殿下身邊。”


  這一次,她不會再先謝景離而去,她可以陪著謝景離一道看完這場初雪。


  馬車一路往宮中去,謝景離扶著陸念曦下馬車。


  東宮的宮門正敞開著,所有人都等在後麵,等著陸念曦和謝景離先動作。


  謝景離低頭看著身側的人兒,他悄悄捏了捏陸念曦的手,笑著道∶“要和我一道進去嗎?”


  一入宮門深似海,這是民間說書人最常用來形容皇宮的句子。


  陸念曦以前在話本上看過幾次,當時她想不到,有一天她也會踏入這裏。


  陸念曦抬頭看著謝景離,笑意盈盈,“隻要殿下在我身邊,我什麽都不怕。”


  “好,我們一起進去。”


  陸念曦和謝景離攜手往前走,一起踏入那道宮門。


  隻要身邊人仍在,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又有什麽可怕的呢?

  *


  初雪落後,天氣愈發冷了起來。文昭帝病得愈重,幾乎連床都起不來。謝景離輔政,也忙了起來。


  陸念曦在無數次掙紮之後還是沒能在早晨醒過來送謝景離上朝,就算好不容易有一次她醒過來也會被謝景離押著回去睡覺。


  漸漸的,她也放棄了掙紮。


  好在現在沒了薛鴻文和謝景逸等人的為難,謝景離處理政務也順利很多。


  陸念曦有時還是能等到他回來,就算他回來得遲,陸念曦也可以去見他。不似以前在宮外,進出困難。


  轉眼進入臘月,一年中最後一個月到來。


  陸念曦睡得迷迷糊糊間感覺到謝景離起床,她趕緊費力地睜開眼睛,拽住謝景離的衣角。


  謝景離感覺到阻力,他回頭看著陸念曦,將她的手重新塞回被窩裏,“怎麽了?”


  “殿下今晚早點回來好不好?”


  陸念曦從沒提過這樣的要求,謝景離雖困惑但看著陸念曦濕漉漉的眼睛,也沒問為什麽,幹脆地答應,“好,我今晚回來得早些。睡吧。”


  陸念曦得了承諾安心地閉上眼睛,謝景離摸了摸她的頭,將她的被角都掖好才離開。


  謝景離說到做到,果真比往常回來得早。天色還沒黑,他就踏進了東宮。


  可奇怪得很,謝景離一路走過來隻看見行禮的宮人,卻沒看見陸念曦迎出來。


  謝景離疾步走到寢殿,剛踏進去,就有人在後麵關上了殿門。


  謝景離聽著那聲音,反倒鬆了口氣。


  若是真出了事,便不會這樣。現在看來,反倒像是陸念曦在準備驚喜。


  謝景離一路往裏走,走到最裏麵的內室。


  內室裏的窗戶都關著,還用帷幔遮住了光。屋裏隻點著幾隻蠟燭,最大的那扇屏風後,能依稀看到一個人影。


  謝景離輕鬆一笑,正要往前走,就聽到屏風後的人輕聲道∶“殿下等等。”


  正是陸念曦的聲音。


  謝景離停下腳步,看著那朦朧的影子。


  “妾身最近新學了一舞,還請殿下欣賞一番。”


  謝景離訝異地挑眉。


  屏風後的人舒展身姿起舞,長袖成畫,身影若仙姿。


  看不清屏風後的人,反倒形成了一種朦朧的美感。


  謝景離微撚著手指,欣賞著這曲舞。


  屏風後的人影漸漸離開屏風中心,陸念曦一個轉身從屏風後出來,紅袖飄揚。


  謝景離這才看清陸念曦的樣子。她一身紅色舞衣,身姿妖嬈,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以往沒有的媚意。


  陸念曦繞到謝景離身邊起舞,笑著看向謝景離。


  謝景離挑眉,想伸手去拉陸念曦,卻被陸念曦輕巧躲過。


  陸念曦繞到他身後,手從桌子上掃過,一個小酒盞就落在她手中。


  謝景離轉身看著她,看著陸念曦走近他,舉起那隻酒盞。


  “殿下可知,今日是什麽日子?”


  謝景離搖搖頭,笑著道∶“不知。”


  陸念曦又走近幾分,仰著頭笑著看向謝景離,“今日是臘月初三,殿下的生辰。”


  “殿下,生辰快樂。”


  謝景離一怔,他還真沒想到今日是他的生辰。


  “所以,剛才那舞是我的生辰賀禮?”謝景離也走近幾分。


  陸念曦沒有後退,緩緩點頭。她將酒盞舉得更高些,“殿下還記得那瓶梨花酒嗎?梨花若雪,殿下可願與我飲酒,共祝殿下生辰?”


  陸念曦眉心貼著花鈿,謝景離看著恍若回到了那日大婚之夜。他接過陸念曦手中的酒盞,笑道∶“好。”


  曾經,他是第一個為她慶生的人。


  如今,她也是第一個為他慶生的人。


  謝景離打橫抱起陸念曦,紅色的飄帶落在地上。陸念曦摟住謝景離的脖子,嫣然笑著。


  謝景離俯身把她放到床上,陸念曦摟著謝景離的脖子不放,低聲在他耳邊道∶“殿下,我忘了告訴你。


  “我心悅一人,他名叫景離。”


  謝景離怔然,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他側頭看著陸念曦盈盈笑臉,確信自己沒有聽錯話。


  謝景離勾唇輕笑,“我也心悅你,念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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