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徹查
陸念曦訝異地回頭看向含煙, “齊王親求?”
“是,消息已經傳出來了,京城中各家都已經知道。齊王為了避嫌, 退出薛首輔一案。陛下已經下令讓梁王協理徹查。”
齊王大義滅親?
陸念曦詫異著聽完含煙的話,實在想不通謝景逸此舉的意義在哪兒。他難道不知道,薛家就是他最大的靠山?
“殿下呢?”
“殿下還在處理政務, 薛首輔被暫時罷免職務,殿下受命協理朝務。殿下怕王妃擔心, 讓我們先告訴王妃。”
陸念曦點點頭, 謝景離要協理朝務,回來的必定遲些。
“讓府中下人都警醒著些,不許有任何人議論薛家一事, 違者逐出燕王府。”陸念曦肅著臉道。
含煙心裏一提, 點頭應下。
現在所有人都盯著他們和薛家,若是讓人抓到把柄,就是在給謝景離添亂。
天色漸暗,陸念曦歪在榻上, 手拄著腦袋眼睛微閉。謝景離剛走進來, 她便警醒過來。
“怎麽不去床上睡?”謝景離將陸念曦膝頭上的書冊拿來,打橫抱起。
陸念曦對於謝景離這樣的舉動已經習慣, 她窩在謝景離的懷裏,不忘問今日朝中的事。
“齊王怎麽會求陛下徹查薛首輔一案?”
謝景離幾步走到內室, 他將陸念曦穩妥地放到床上, 替她脫了鞋,讓她上床坐著。
他坐在床沿邊,暖著陸念曦有些冰涼的手指,慢慢地道∶
“賢貴妃有意讓薛家姑娘做謝景逸的側妃, 薛家姑娘又哭又鬧,連尋死都鬧了幾回。薛鴻文生氣不願,兄妹之間出現隔閡。薛鴻文大抵是想向謝景逸證明,如果沒有他,賢貴妃他們母子就回寸步難行。故而陛下複朝這些日子,薛鴻文私底下一直在為難謝景逸,給謝景逸行事添亂子。這次彈劾這麽嚴重,也有謝景逸的手筆在裏麵。”
“可若是薛首輔因此而一敗塗地,齊王也未必……”
“他想不到那些。”謝景離搖了搖頭,“他大概隻是想給薛鴻文一個警告,讓薛鴻文明白自己的身份。可事情到如今這個地步,已經不在他的掌控之下。”
現在不是謝景逸想要警告薛鴻文,而是皇帝想要除掉薛家。可惜,賢貴妃和謝景逸並沒有看出來。
陸念曦聞言點點頭,讚同謝景離的意思。
謝景離看著她困惑初解的模樣,摸了摸她的頭頂。“好了不要想這些事情了。陛下讓梁王去查,我們就在一旁看著,看看這個事態能發展到什麽程度。”
陸念曦的頭發被謝景離揉得有點亂,毛茸茸地貼在謝景離的掌心。
“好,殿下趕緊洗漱,明日還要早起。”陸念曦催著謝景離去洗漱。
謝景離起身,忽然傾身看著陸念曦低聲道∶“要不要我們一起洗?”
陸念曦惱得推了一把謝景離,“殿下不要想別的,我要睡覺了。”
陸念曦說完就不理謝景離。謝景離輕聲笑了笑,也當真不再鬧陸念曦。
陸念曦背著身子待了一會兒,聽見謝景離在外麵吩咐丫鬟的聲音。
陸念曦輕歎一聲。
她怎麽會不知道,謝景離有多累。
他總是用調戲的口吻說話,卻從不說自己的疲累。或許對於他們而言,有些事情不說,彼此也能知道得清楚。
蠟燭被剪滅,謝景離躺上床,環抱著陸念曦。陸念曦背對著他,謝景離靠在她的後背,輕輕道了一句,“睡吧。”
陸念曦悄悄勾起嘴角,握住謝景離的手,一起入眠。
*
十月上旬,薛家一案還沒落定。查到最後,也不知是誰先提出的,竟將謝景逸也牽扯進來。
禦史們彈劾齊王結黨營私,克扣民間民脂民膏,羅列了一堆罪行。
但謝景逸到底還是文昭帝的兒子,文昭帝不表態,梁王就不好查。
案件陷入僵局,文昭帝每日麵對著成堆的奏折也是頭痛的要命。
乾清宮的宮人們都警醒著,生怕惹了皇帝。
外麵的枯葉落了一地,宮人們正清掃著落葉。他們抬頭看見來人,又紛紛低下頭輕道∶“淑妃娘娘。”
淑妃輕應一聲,麵上露出溫柔的笑意。
這些日子淑妃會時不時來乾清宮,大多是來送羹湯。大太監瞧見她也是笑了笑,轉身去通報皇帝。
淑妃每日來過後,文昭帝心情總會好許多。他們這些下人為樂得見淑妃來。
一如往常,大太監領著淑妃進去。
淑妃打開食盒,端著一碗羹湯放到文昭帝麵前。文昭帝剛剛看完奏折,正疲憊地揉著眉心。淑妃不言不語地走到文昭帝的身後,替他揉捏肩膀。
文昭帝眉頭漸鬆,他握住淑妃的手,把淑妃拉到身前。
“我聽太醫說,你近些日子又咳嗽了?”
“老毛病了,陛下不用太擔心。羹湯還是趁熱喝得好,陛下可要嚐一嚐,這是臣妾新做出來的。”淑妃轉移話題。
文昭帝輕歎一口氣,拍了拍她的手,拿起羹湯嚐了嚐。
“嗯,味道不錯。還是你做的湯能入朕的口。”文昭帝毫不吝嗇地誇讚。
淑妃淺淺地笑了笑,“陛下謬讚,禦膳房的羹湯不知比臣妾做得多好。臣妾不過討巧,當年和衛姐姐……”多學了些。
淑妃忽然頓住,不再往下說。
文昭帝的臉上笑容也消失大半,沉默不語。
淑妃立即跪在書案前,低頭道∶“臣妾失言,還請陛下責罰。”
這些年,鮮少有人在文昭帝麵前提起先皇後。
文昭帝乍聽到有人提起衛姝,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見淑妃跪在地上,擺了擺手,“起來吧,無礙。”
淑妃低低應了聲“是”,正要起身。忽然她像是又想起什麽似的,停下了起身的動作。
“怎麽了?”文昭帝察覺到她的不對。
淑妃跪在地上,低著頭不敢看文昭帝。
“陛下,臣妾有一事要稟報陛下,是有關於先皇後難產一事。”
淑妃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氣,她低著頭繼續道∶“臣妾鬥膽,還請陛下聽臣妾一言。”
淑妃突然提起衛姝難產的事,文昭帝的記憶似乎也在一瞬間被拉回那個風雪夜裏。
他趕到的時候,衛姝正大出血,差一點就死在他麵前。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盆一盆的血水。上一次,這樣的情況,還是衛姝替他擋住刺客的暗殺。那時候他雙手都是血。
這些年,在他的暗示下,幾乎沒人提起衛姝。可縱使這樣,他也從未忘記過衛姝的樣子。更忘不掉,衛姝躺在他懷裏,渾身是血的樣子。
記憶一遍遍地在告訴他,他的這條命是衛姝救回來的。
文昭帝沉默良久,淑妃額頭上也冒出一層冷汗。
今天她冒死說出這件事,不管成與不成,她都不再愧對於衛姝那些年對她的照顧。
如果沒有衛姝,她大概早已死在賢貴妃的手裏。
想到這兒,淑妃更加下定了決心。
“說吧。”皇帝忽然開口。
淑妃鬆一口氣,低著頭道∶“當年陛下下令封鎖消息,讓任何人不得傳消息給先皇後。可先皇後最後還是得知消息,不是因為先皇後宮中的宮女不守規矩,而是因為有人故意泄露消息。”
當年文昭帝因為此事,殺了許多人。大多都是衛姝宮中的宮女。人人都說自己沒泄露消息,文昭帝便更氣,隻以為是衛姝宮中的人嘴巴不嚴實,說了不該說的話。
“是誰?”文昭帝身體前傾,目光變得銳利。
淑妃深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是,賢貴妃。”
話音一落,滿室寂靜。
淑妃覺得心中那塊巨石終於落地。她忍了這些年,總算將這件事說出來。
不論結果如何,她都能心安了。
文昭帝肅著臉,周身氣勢淩厲。
淑妃原本以為自己會很害怕,可真到了著地步。她反倒冷靜得很,甚至不怕文昭帝的凝視。
“你有什麽證據?”
“臣妾宮中有一宮女,曾在當年服侍先皇後。當年先皇後難產那日,賢貴妃曾派人去看望先皇後。賢貴妃的宮女背地裏故意議論,讓先皇後聽見,致先皇後早產。那宮女當時親耳聽見,因為害怕才什麽都不敢說。如今她重病纏身,才將此事告知臣妾。”
“臣妾這些日子思來想去,不知該不該告訴陛下。怕那宮女說的是假的,又怕她說的是真的。事情已久,那宮女或許曾受賢貴妃欺負,故而說出這番話也不是沒可能。但不論是真是假,臣妾還是決定冒險告訴陛下。那宮女還在臣妾宮中,陛下可召之詢問。”
淑妃這般說,便將她自己也置於不知事情真假的地步。
文昭帝手握成拳,看著跪下下麵的柔弱女子。
淑妃一向不愛說話,性子甚至可以說有點膽小。讓她撒謊,她未必敢。
文昭帝皺著眉,張口想召那個小宮女。
外麵大太監忽然敲門道∶“陛下,禦醫求見。”
文昭帝話一頓,轉而看著地下的淑妃,“你先起來吧。”
禦醫進來,向文昭帝行禮。他看著站在一邊的淑妃,沒有開口。
淑妃明白其意,轉身退下。
“怎麽了,可是你們研製出什麽新的藥方了?”
文昭帝對外說自己身體已無礙,但這些奉命醫治皇帝的禦醫們都知道,文昭帝的身子並未好全。
禦醫猶豫一會兒,如實道∶“啟稟陛下,臣等近來尋古方,查到一毒發症狀和陛下如今症狀極其相似。微臣不敢隱瞞,故而趕緊稟報陛下。”
“中毒?”文昭帝神情劇變,他一下子站起來,眉目淩厲,“什麽毒?”
“此毒乃是由一味毒草製成,古書並未記載此草之名。份量輕微不覺什麽。一旦份量超過限值,陛下再服毒藥時就會覺得渾身力氣忽然被抽盡,忽覺疲憊不堪伴有頭暈跡象,嚴重時需要人攙扶才能行走。此毒到最後,隻會讓人誤以為中毒者是身感風寒才會病倒。”
“此前,臣等為以為陛下是身染風寒,但陛下的病總是不好,臣等才懷疑起來。不過還需要進一步診斷確定,隻是事關重大,微臣不敢不稟報。”
有人向皇帝下毒,涉及謀反,誰敢隱瞞?
文昭帝劇烈呼吸著,隻覺得頭也跟著暈起來。
禦醫的話還響在他耳邊。
再服毒藥時會覺得渾身力氣忽然被抽盡,忽覺疲憊不堪伴有頭暈跡象……
文昭帝不知怎麽就想起中秋家宴上,他喝了一杯賢貴妃敬的酒,後來便覺得身體不適……
文昭帝隻覺得心情劇烈波動,他想到那個可能,眼神變得毒辣。
*
賢貴妃被貶關入冷宮的消息傳到外麵,舉朝震驚。
盛寵在身的賢貴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關入冷宮,成為廢妃。
謝景逸得知此消息時趕緊趕往宮中,向文昭帝求情。
他跪在外麵希望能見皇帝一麵,大太監看著狼狽不堪的謝景逸,心中歎氣。
誰能想到,曾經那麽風光的母子倆會落得這個下場。
“殿下回去吧。陛下說了,宮中之事您插手不得,也不能過多詢問。若是殿下來跪在這裏,便有擾亂宮闈之嫌。”
謝景逸癱坐在地上,差點起不來。
母親被廢,舅舅被查,他也被牽連入其中。謝景逸突然發現,他走錯了棋,再也回不了頭。
薛家一案徹查速度加快,齊王謝景逸貪汙受賄結黨營私一事也被另立一案清查。
查到最後,曾經支持齊王的不少世家都因此落難。
但事情還沒有結束。
兵部尚書奏請文昭帝重新徹查當年鎮國公府一案。
舊案被翻到皇帝麵前,滿朝無人出聲。
兵部尚書跪在地上,再次請求文昭帝徹查舊案。
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說話,當年鎮國公府一案是皇帝親手定下。如今要皇帝重新徹查就是在打皇帝的臉。
文昭帝鐵青著臉坐在上麵,兵部尚書不卑不亢,一絲害怕之意也沒有。
當年他就曾說過鎮國公府一案有問題,文昭帝不聽。如今清查薛家,許多事情被翻出來,兵部尚書知道這是一次機會,一次翻案的機會。
所有人都靜靜等著皇帝表態。
謝景離走到大殿中央,側頭看了一眼兵部尚書。
所有人都看著謝景離,他們大抵能猜到謝景離要說什麽。
或許,那也是他們想說的話。
“請陛下,徹查舊案。”謝景離雙膝跪地,沉聲說出這句話。
謝景離一出聲,漸漸也有其他人站出來。到最後,滿朝的人都跪了下去,齊聲道∶“請陛下徹查舊案。”
文昭帝隻覺得頭暈得厲害,他看著跪在下麵相逼的朝臣,看著謝景離。
這場景相似得很,當年也有人這樣為鎮國公府求情。
當年他可以怒斥那些人,以性命威脅他們不準再求情。可如今他還能嗎?
文昭帝默默地閉上眼睛,隻覺得滿身疲憊。
“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