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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心意

  “若要謝我, 光這一句話可是不能打發的。”裴謹亮晶晶的眼瞥向沈姣漲紅的臉龐,輕輕扳開她的十指。


  柔若無骨的手指便從他衣袖上垂下去,細膩柔軟的指腹劃過他略為粗糲的掌心時, 他先前被強行壓下的綺思一度混亂地衝破阻礙,方方麵麵展示在他眼前。


  他驀地紅了耳尖,不待和沈姣多言, 便快步離開。


  回到隔壁的別院,他前腳剛埋進大門, 後腳就囑咐趙應:“備水, 冰的。”


  趙應吃了一驚,這雖是夏日,但到底還未至三伏, 何以就要用冰水沐浴?

  他怕殿下仗著年輕氣盛不愛惜身子, 忙規勸道:“哎呦,殿下啊,這日子離三伏尚遠,您又背後有傷, 哪能用冰水沐浴, 老奴還是叫人給您備溫水吧。”


  裴謹掃了他一眼:“孤說冰的。”


  趙應這下是不敢再勸,苦著臉揮手讓小太監提著冰水桶一窩蜂似的灌在那浴池裏。


  裴謹褪去衣衫, 躺在冰水裏時,才覺得周身火氣和那些綺思都散得遠了些。


  可隻要一想起今日沈姣哭得通紅的一雙眼, 或是她那句哽咽著的多謝, 他便再次淪陷。


  待他穿好衣衫,從浴池走出來,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素來不見他沐浴如此久的趙應,心中捏了一把汗, 見他完好無損地自己出來,這才虛鬆了口氣兒。


  “請陸世子來一趟。”裴謹理好衣衫,沉聲吩咐道。


  且說裴謹走後不多久,沈沐陽便習武回來。還未走進屋內,便聽到姐姐哽咽抽泣之聲,他隻當是有人欺負姐姐,熱血往腦袋一湧,便奔進屋內。


  卻不想,到了屋內,隻見姐姐和一個背對著他的丫頭熱切地說著什麽。


  沈姣見他來了,伸手招他過來:“阿陽,你瞧,這是誰?”


  沈沐陽走過去,恰好那女婢也回過頭來,他一瞬間倒退兩步失神喚道:“鬆香……鬆香姐姐?”


  不怪沈沐陽如此驚詫,這位名喚鬆香的女婢,便是當初沈姣的一等丫頭,南陽侯府出事的當晚,是她同沈姣換了衣衫,才保得沈姣性命。


  隻是那夜情況混亂,後又聽聞南陽侯府親眷一應斃命,便是連沈姣也不曾想過,她還能活著回到他們身邊。


  沈沐陽衝上去兩步,眼底閃過一絲僥幸:“那麽,阿虎呢,他是不是也還活著?”


  阿虎正是當日替換了沈沐陽衣衫的侍從。


  鬆香凝視著少爺,不顧沈姣的阻攔,在地上重重叩了一個頭,抽噎道:“阿虎是為護著奴婢,才叫人亂刀砍死。奴婢愧對少爺,情願領罰。”


  沈沐陽閃過光亮的眼睛終是黯淡了下去,他默默扶起鬆香,牽強地扯起嘴角:“不關你事,這小子!是個爺們兒!”


  說完,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仿佛被抽去了筋骨。


  鬆香還要再追,卻被沈姣伸手攔下:“阿虎從小陪著他長大,讓他自己一個人靜靜。”


  鬆香眼淚嘩嘩地湧出來:“若不是為了奴婢這條賤命,阿虎也不會……奴婢情願替他去死。”


  “傻鬆香,他為什麽舍命救你,你看不出麽?你若再巴巴地送了性命,讓他九泉之下如何安心?”沈姣握住她的手,緩緩道來:“他先前就私下來找過我的,問我何時打算放你出閣。你活著,才是他最想看到的,明白嗎?”


  鬆香哭彎了腰,倚在門柱邊上倒抽氣兒。


  沈姣自己也不由地眼眶濕了又濕,倘若沒有那場禍事,阿虎與鬆香便該是天底下美滿姻緣中的一對。


  這場久別重逢的悲痛直到夜間才慢慢平息下來,鬆香執意要伺候著她梳洗安睡,像從前在南陽侯府那樣。


  沈姣不忍,拉著她的手一起躺在床上,也是這時她才問出心中疑惑:“按理說趙公公采買女婢,定然是不可能出了京都的,你先前分明在南陽地界,如何來了這裏?”


  鬆香哭得啞啞的聲音傳來,她悄聲道:“不瞞姑娘說,其實奴婢也覺得奇怪。當日,奴婢替換了姑娘衣衫釵裙,自以為是必死無疑。但阿虎替奴婢擋刀之後,竟然不知從哪裏來了一隊黑衣銀腰帶的人,直接救走了奴婢。”


  鬆香努力回憶著細節:“他們再三向我確認,是否是南陽侯府的小姐。我以為他們心懷不軌,便咬死說自己就是姑娘。因而也就被帶來了京都,同來的似乎有好些南陽官眷家的姑娘。”


  “後來,我曾被要求遠遠見過一個人,那人在層層疊疊的帳幔裏,看著倒是極為尊貴的模樣。隻是我不敢抬頭,也看不清楚,隻能瞧見他一片繡著金龍紋樣的衣角。再後來……便被帶來做女婢。”


  黑衣銀腰帶……沈姣忽然想起,那日她和沈沐陽被送出東宮,便見過屋頂上黑衣銀腰帶的一群人。


  隻是當時走得匆忙,並未過多注意。


  如今想來,當是東宮暗衛不假。而那龍紋衣角,更是指向明確,分明便是裴謹無疑。


  所以,裴謹一直都在找她?

  她顧不得許多,即刻披衣起床,往隔壁別院去。


  趙應原是出來送陸方硯的,哪知一回頭便見沈姑娘急衝衝地趕來了。


  “姑娘這是……”趙應忙招呼人把門打開,將沈姣放進來。


  沈姣隻是一味地急切問道:“殿下呢?”


  趙應懵懂應道:“此刻,應當還在書房罷。”


  沈姣提裙便趕過去,可真到了門邊,卻又退縮了。


  屋內燃著燭火,將裴謹的影子勾勒在門窗之上,豐神俊朗,皎然如月。沈姣忽然放下裙擺,緩緩坐在台沿上。


  她有許多話要問,要說,卻不知該從哪一句問起,從哪一句說起。


  她一直以為,裴謹對她的了解是在他們見麵之後。她以為他們之間隔著跨不過去的鴻溝,她永遠沒有辦法向他說明她的身世,更沒有把握他能接受她的身世。


  可從奴隸堆裏的仇人趙武再到陰差陽錯被救下來的鬆香,真相幾乎就擺在她的麵前,隻要她一伸手就能揭開。


  他在找她,一直都在找她。


  那副被他視若瑰寶,連她前世做阿飄時都不曾見過的畫卷是為了找她;他日常用在身上讓她能想起故鄉冬日的淞香是為了找她;便是遠派東宮暗衛去南陽搜尋也都是為了找她。


  身後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帶著淞香氣味的外袍落在她後背,裴謹如往常般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問道:“坐在這兒,不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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