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女婢
裴謹聞聲走過來, 將忍不住渾身顫抖的沈姣轉過來捂在懷裏。
溫熱的觸感瞬間就在他胸口處蔓延開來。
沈姣隔著帷帽的熱淚浸濕了那薄薄一層紗麵,然後又浸濕了他的衣裳。
像是一條自山頂蜿蜒而下的小溪,無聲奔湧。
他的手隔著帷帽搭在她發梢, 輕輕拍動。
沈姣隻覺得天地之間的光陰流逝瞬間就靜止了,在她朦朧的淚眼裏隻能看到裴謹胸前那隻六爪金龍的一爪,不是衝她廝殺, 而是握著她的發絲安撫。
那奴隸頭子尚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就看到那小娘子看起來非富即貴的夫君淩厲的眼風掃過來, 沉聲道:“現在就打。”
那奴隸頭子連連稱是, 方才被沈姣一並買下來的凶悍奴隸便三下五下將地上跪著的那個綁在柱上,握著竹節鞭一鞭一鞭揮打起來。
被綁著的那個三不五時呼喊出聲,嘴裏還不幹不淨說著什麽。
裴謹攬進了懷裏的人, 眉頭微皺:“塞住嘴, 別吵到我夫人。”
奴隸頭子不敢怠慢地找了一塊髒兮兮的破布,團成個團兒塞進那人嘴裏。
喊疼辱罵的聲音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奮力要吐出嘴中布團的嗚咽聲。
一旁的小團子眨巴眨巴眼睛,小小的手將剛買到的糖人踮起腳遞上來, 仰著頭道:“舅舅, 沈姐姐不高興嗎?彥兒把糖人讓給她吃,這樣她就高興啦。”
裴謹摸了摸彥兒的頭發, 又拍了拍沈姣的脊背,附在她耳邊輕聲道:“走, 咱們回家。”
坐在馬車上, 沈姣一路都是懨懨的。隔著帷帽,裴謹也知道她的難過樣子。
本就水汪汪的一雙眼,此刻可不是要哭紅了、哭痛了。
他見過許多女人哭,後宮裏爭寵從來不缺哭鬧的手段, 榮妃是,別的嬪妃也是。
他冷眼瞧著,並不覺得有什麽值得憐惜的地方,直到今天,他瞧著自己心尖上的人隻是無聲哭了那麽一回,就覺得心口像被刀尖剜過似的,恨不能親手處置了惹她落淚的人。
裴謹幾乎頃刻就下定了決心,同林渺渺和離的事情必須要有個結果。
絕不能任由著皇帝榮妃這樣拖延下去,無論用什麽方法。
沈姣從馬車上醒來時,已經到了威遠將軍府門口好一會兒,想來是裴謹見她睡過去,所以才沒有叫她。
她揉了揉脖子坐直身子,便感覺後頭有什麽東西掉了下去。
她扭頭去看,原來是個繡金線的軟枕。
“脖子痛嗎?”裴謹寬厚的手掌覆在她脖頸處,替她揉了揉。
沈姣微微搖了搖頭,聲音卻是啞的:“還好,隻是略有些酸軟。”
“小團子呢?”沈姣環顧車廂,發現一向活潑吵鬧的小團子沒了蹤影。
裴謹答她:“回來路上路過長公主府,就順便把他送回去了。”
說罷,裴謹挑挑眉:“你倒有心思擔心別人,今日的事,不打算解釋解釋嗎?”
今日的事……沈姣垂下眼。
然而還不等她想好說辭,裴謹卻敲了敲她的眉心:“傻子,對我,你不想說的事情永遠可以不說。不用這麽為難的樣子。”
沈姣微啟朱唇,卻不知該如何回應裴謹,隻能跟著他下了車,並肩走進將軍府裏。
走到一半,裴謹忽然停下腳步看向她:“有件事我倒忘記同你說了,趙應瞧著沈將軍也沒帶多餘侍從來京。怕你被挽青伺候習慣了,一時找不到得力的人,所以替你選了些女婢。想來,現在也該到了。”
“我一向自己動手慣了,不習慣叫人伺候在身邊,隻怕是要辜負趙公公的一番美意了。”沈姣有些為難地回看過去。
“無妨,先看看吧。或許就有想要留下來的,也說不定。”裴謹微微一笑,替她在前麵開路。
這話聽著……倒像是胸有成竹,肯定她會有想要留下來的婢子似的。
沈姣無奈跟進屋子,隻見大堂內站著兩排共十個女孩子,約莫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紮著兩個羊角髻,安靜地垂首立在一邊。
她目光從這十個女孩子身上掃過去,不用刻意,便凝在了一人身上。
沈姣隻覺得自己呼吸微滯,再顧不得形象,快步奔去了那人麵前。
她顫著聲音道:“你……抬頭。”
那女婢聞言,隻得緩緩抬起垂下的臉龐,一時間同沈姣四目相對。
驚訝與狂喜先後在兩人眼中閃過,沈姣一把握住那女婢的手掌,攥的緊緊的,像是害怕她被什麽再次奪走一般。
那女婢也是又慌又亂地回握住她,眼裏湧出熱淚憋在眼眶裏直打轉。
“現在,有你想留下的人了嗎?”裴謹遠遠看見,微微勾起唇角問。
所有事情一下子如散落的珠子般在沈姣心頭串起來,她終於明白過來,裴謹分明都是知道的。
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的遭遇,更知道她所恨所愧的都是什麽。
她不由地轉過身望向幾步之外的裴謹,眼裏忽然就蓄滿了淚水。
裴謹看著她淚意盈盈的眼裏平添了三分感激,和通紅的眼眶一起顯得格外楚楚可憐,心底忽然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燥熱。
他強行忍住心底綺思,不再看她,抬腳便走。
卻在路過她身側時,又被她纖細嫩白的十指悄悄攥住衣袖。
她哭得有些喑啞的嗓音輕輕淺淺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