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娘家
修竹院內很快彌漫起一股血腥味,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都是前來襲擊的黑衣人。
“五郎這回下了狠功夫。”陸方硯搖了搖頭。
裴謹看了他一眼:“行了,做事。”
隻見陸方硯換上裴謹常穿的那套龍紋錦袍,大搖大擺地坐回了屋內。
而裴謹則換上了陸方硯那標誌的一套世子冠服,帶著兩個小廝打扮的人出了東宮。
東宮外停著的是晌午陸方硯來時乘的馬車,裴謹先上了車,繼而才是那兩個小廝打扮的人跟上去。
三人皆在馬車中坐穩後,那兩個小廝打扮的人才取下遮到他們眼前的帽子。
一個生的容色無二,長眉入鬢,正是沈姣;而另一個則是眉目俊朗的沈沐陽。
裴謹拿出懷中的罪奴籍契,按在沈姣手心,長舒了一口氣:“從此刻起,你們再也不是東宮罪奴。稍後,孤會帶你們去見威遠將軍沈複山。”
裴謹頓了頓道:“他夫人曾患惡疾,病愈後於子嗣無望。他是孤的表姑父,暫時將你們記在族譜上並不是難事。有了這重身份,你從軍也更便宜些。”
裴謹言罷,看向沈沐陽。
沈沐陽察覺到裴謹的視線,滿懷愧疚地看向他:“今早,我並不知你有傷。若知道,我必不會強要和你比武。”
“無妨,左右你是輸給孤了。”裴謹揚了揚眉,說不出的暗自得意。
沈沐陽輕哼了一聲:“我說過,我未必永遠會輸給你,你且等著瞧!”
“阿陽。”沈姣喚了一聲,沈沐陽這才收了聲。
裴謹看著沈姣神思不定的樣子,問道:“他還小,好勝心強也不是什麽壞事。可自中午告訴你計劃,你便一直如此心神不寧,又是在擔心什麽?”
沈沐陽識趣地轉過頭,倚著馬車一角假寐。
沈姣垂著頭,手指節在衣擺處來回打轉。車內安靜的隻能聽見馬車車輪咕嘟咕嘟軋過地麵的聲音。
“殿下給的,於我們姐弟而言太過貴重,沈姣是怕會連累殿下。”
不做罪奴重獲自由沈姣上輩子連著這輩子,幾乎做夢都想。
可裴謹先是救他們,再是替他們籌謀新的身份,便連沈沐陽的路都一並替他籌謀得當。
這樣的事或許平日看來並不打緊,但在沈姣親眼見過橫在修竹院滿地的刺客屍首後,她意識得到裴謹的位子並不如表麵上那樣堅不可摧。
一旦她們姐弟的事情暴露,很難不成為對方針對裴謹的把柄之一。
裴謹恢複血色的薄唇勾起一個清淡的笑意,初初顯露著儲君之威:“隻要我不想,沒人能連累得了我。”
馬車一路行過長樂門,靠著陸方硯的腰牌順利出了城。
行不過二三十裏路,便和威遠將軍沈重山的隊伍會了麵。
沈重山一向討厭繁文縟節,每每進京述職,不過是帶上夫人並幾個不可或缺的小廝。其餘的輜重一類,皆是不曾隨行。是以他的隊伍看起來並不像達官顯貴之流。
“表姑父。”裴謹下車,衝著早已等候在旁的沈重山作揖。
沈重山虎背熊腰,一看便是長年累月行軍打仗之人才有的體格。他豪爽地邁上前兩步:“自家人,不說兩家話。中午收到你的信來,我便提前候在這兒,就怕錯過了。”
“表姑母。”裴謹衝著沈重山身側端莊站著的婦人也是一拜。
“好孩子,快起來,這是要折煞我了。”婦人扶起裴謹,目光卻流連在沈姣和沈沐陽身上。
裴謹挪開步子,讓兩人上前給沈將軍夫婦見禮。
四人目光碰觸中,都從彼此眼神中看出了一分驚喜,然而都暗自壓下了。
沈夫人拉起沈姣的手,滿意地看向裴謹:“我這一生子嗣緣薄,原以為再也不能有兒女承歡膝下的天倫之樂,如今看著沈姑娘,倒似當真與我有緣一般。這個忙,表姑母定不推辭,更要好好地謝謝你。”
“表姑母客氣了,這份情誼,謹定當銘記。”裴謹拱手,“至於一應花費,皆由東宮——”
沈夫人拍了拍裴謹的肩,嗔道:“傻孩子,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威遠將軍府難道連一雙兒女都養不起嗎?再這樣,表姑母可是要同你生氣了。”
沈將軍看著天色,鄭重道:“殿下放心,我沈重山定會對他們視如己出。您夜來出城,回去又要耽擱一陣子,再晚些怕會引那些醃臢東西疑心。”
裴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沈姣,這才隻得告辭。
沈姣瞧著裴謹的背影,回頭看了一眼沈夫人,沈夫人笑道:“若要道別,此刻還來得及。再晚些,就得到我們進京後了,人多眼雜,真說些什麽也不方便。”
有了沈夫人的默許,沈姣便三步兩步追了上去。
裴謹似乎料到她會來,讓馬夫將車拉得遠遠的,自己和沈姣並排走在並不甚明亮的月色下。
密林中不時傳來幾聲知了此起彼伏的叫聲,像是把暗夜撕開了一道光明的口子。
“孤說過,對著月亮許願,一定能心想事成。如今,姣姣心想事成了嗎?”裴謹執著馬鞭,指腹從竹節樣式的握手處緩緩向上絞住鞭身,清清朗朗地衝沈姣一笑。
他的眉眼皆如月牙般彎起,笑意凝在臉上,倒叫人品出一股高山融雪的味道來。
“殿下做了這麽多,可事到如今,沈姣仍然不明白,您要的到底是什麽?”
沈姣斂了眉眼:“若說您要的是我,可在東宮之內分明有那樣多的機會,您都沒有應承。所以,我不明白。”
裴謹停住腳步,彎下腰平視著眉目皆如畫般的沈姣,雙手貼在她耳側的鬢發之上,伸手用拇指替她撫平了緊蹙在一起的眉頭,然後緩緩捧起她的臉,一字一句道:
“孤要的不是你感激不盡,情願結草銜環的報恩,而是你真正的喜樂安康。”
真正的……喜樂安康。
裴謹走後,坐在沈夫人的馬車中時,沈姣仍忍不住回想起裴謹的這句話。
等再回過神來,馬車已經行到了沈將軍夫婦落腳的驛站。
“有常,帶侍衛將我和夫人的房間圍住,任何人都不許靠近。如有違逆者,許你軍法處置!”沈將軍翻身下馬,語氣之嚴厲領侍衛有常一震。
然而無需多問,服從命令是士兵的天職。
沈沐陽先從馬車上一躍而下,然後搬來墊梯,扶著姐姐和沈夫人接連下車。
四人走進房間後,彼此緊繃著的神經才略略鬆懈下來。沈沐陽自窗邊、門邊盡皆巡視過一遍之後,這才回到房間中央,同著沈姣一起向沈將軍夫婦跪下去。
“姣姣、阿陽,當真是你們嗎?”沈夫人話才說完,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劈裏啪啦落下來。
沈姣哽咽著點了點頭道:“幹娘,是我們。”
沈夫人拉住沈姣的手,邊哭邊道:“當初聽說南陽出事,我們連夜便趕過去,希望至少能替你爹娘保住你們倆。誰曾想,等我們趕到時,隻聽得南陽侯府親眷已皆盡處死的消息。而你家奴仆更是全部被打散罰沒,連個知情人都找不出。”
沈姣默默垂淚,沈沐陽也是大滴大滴的淚水砸在地上。
南陽侯府一夜傾覆,那場麵她現在都始終無法忘懷,隻有乍然而起的哭喊嚎叫和令人不住反胃惡心的血腥味,就像是寂寂無言的暗夜,永遠看不到盡頭。
“我與夫人暗地查訪了大半年,才終是相信你們當真隨著威兄而去,尤其是夫人,更是自責許久。卻不曾想,今日竟叫我們這樣遇上!可見天公也是憐惜威兄!”
沈重山攬過傷心不已的夫人,寬慰道:“夫人,如今兩個孩子安然無恙,該高興才是!”
“是是是,”沈夫人聞言抹去臉上淚珠,換上笑顏,“快都起來,我們日久未見,該聊些高興的才是。”
沈沐陽和沈姣這才被拉著起來,沈夫人瞧著沈姣笑道:“我們姣姣真是出落得越發標致了,放眼京中,當真難有可以匹敵的。阿陽也是,已經是個大小夥子了,看著雖然不如從前健壯,但性子卻是眼見的和你姐姐一發堅毅了。”
“這性子好!將來從軍打仗,要得便是這樣的人才。”沈重山頓了頓,還是問道:“姣姣和阿陽莫嫌幹爹多事,時值多事之秋,咱們不得不處處謹慎。你們同太子究竟怎樣結識?他對你們的身世知曉多少?”
“幹爹莫怕,我同姐姐在外從來不提及此事。一路也都是謹言慎行,太子想來隻當我們是普通罪奴,並不曾知曉我們的身世。至於如何結識——”沈沐陽喉頭發幹,看了看姐姐。
沈姣接過話頭,看向憂心忡忡的幹爹幹娘:“先前阿陽被人重傷,我為了替他找醫者救命,所以代替東宮魏良娣去侍寢,卻被留下做了貼身侍女。也是這樣,結識了殿下。”
屋內一時氣氛尷尬,沈夫人拍了拍沈姣的手背:
“姣姣不要擔心,這都是無可奈何的事。說來若是我同將軍早些到了南陽,你們也不必受這一遭苦。如今既是已回到咱們自己家裏,過去的便都過去了。往後,有威遠將軍府替你撐腰,絕無人敢輕慢你。”
作者有話要說:姣姣終於又有娘家撐腰啦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