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賞賜
這話說完後,魏良娣一行人才浩浩蕩蕩地離去,徒留浣衣房一眾女婢癱坐在院中慶幸劫後餘生。
青昭繞過人群,走到沈姣身邊焦急問道:“沈姐姐,沒事吧?方才翠鶯踹了你一腳,還疼嗎?”
沈姣捂著腹部的手忽然鬆開,反握住青昭的手道:“沒什麽,已經不疼了。方才沒有嚇到你吧?”
“姐姐還說呢,方才可是把我嚇得不輕,魏良娣好大的陣勢,我險些以為姐姐要性命不保了。還好,還好,她是個賞罰分明的主子。”青昭心有餘悸地說道。
“對了,蘇姐姐呢?”沈姣環顧周圍都未曾見到蘇蓉雪,問道。
青昭拍了拍腦袋:“蘇姐姐先前吃飯時,說是去看看姐姐,姐姐沒看見她嗎?”
沈姣忽然心下一驚,麵上卻仍是不動聲色:“許是蘇姐姐去時,我們錯過了罷。不妨事。”
正這個時候,郝嬤嬤回過身來叫大家都散了,還刻意對沈姣說:“沒洗完的衣裳留待明日,夜間不必繼續洗了。”
“是。”沈姣回了屈膝禮,心下明白,郝氏經過這件事,已經對她忌憚了幾分。
方才意欲要懲戒她的事,話既還沒出口,便已經算不得數了。
沈姣便和青昭往屋內走去,正見蘇蓉雪細心照料著床上的山竹。
“蘇姐姐!原來你在這裏!”青昭蹦蹦跳跳過去,拉住蘇蓉雪的手臂晃了晃。
蘇蓉雪看了眼一同前來的沈姣笑道:“是啊,我本是去院子裏看她的,誰料沒看見她的人影,卻聽見山竹要水喝。這便一直在這裏照料她,方才我聽院子裏極吵鬧,可是有什麽事?”
原來女婢們的廂房雖正對著浣衣的院子,卻和正堂前正門處隔了些許距離。在這屋子裏聽不到堂前發生了什麽,也是極為合理的。
沈姣心中疑慮微微壓下,便幫著蘇蓉雪一起給山竹擰帕子。
“沒什麽,隻是魏良娣的貓兒丟在了浣衣房,適才來尋。現下已經走了。”
青昭卻耐不住了,接口道:“蘇姐姐不知道,當時情況多混亂,那紅杏和翠鶯真是惡人有惡報……”
蘇蓉雪耐著性子聽完這一番贅述,不由拉住沈姣的手,目露擔憂:“太過冒險了。下次萬萬不可再這麽衝動,主子眼裏我們的命可是連螻蟻都不如,若遇上的是旁人,該如何?”
沈姣微微一笑:“是了是了蘇姐姐,沈姣記下了。”
說著說著還假意往下屈膝見禮,忙被蘇蓉雪拽住。
沈姣眼神掃過蘇蓉雪幹淨的鞋邊,見並沒有後院泥濘和樹葉的痕跡這才又站直身子:“好了好了,我乏了,要打點水去洗漱了。你們也一起嗎?”
青昭和蘇蓉雪都點頭稱好,三個人一起出門去打水洗漱。
走到半路,青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銅盆,忽然笑出聲:“哎呀,你們看我,去洗漱卻著急得連方帕都沒拿,我去取一下。兩位姐姐可千萬等等我。”
蘇蓉雪和沈姣便應好,立在原地等她。
青昭三五步奔回房中拿了方帕後,正要回身往外走,卻看見蘇蓉雪的床底有一片沾有泥漬的樹葉。
青昭搖了搖頭,歎道:“這個蘇姐姐,平日還說我打掃時粗心大意,自己不也有這一日。罷了罷了,我替她扔出去好了。”
於是青昭便將那沾泥的樹葉掃出去,這才氣喘籲籲趕回去。
三人一同洗漱過後便睡下。
第二日一早,魏良娣的賞賜便如流水一般往浣衣房裏送來。
數十個女婢捧著錦盤,上麵各色玲瓏珍翠、珠釵首飾乃至明晃晃的銀子,無不叫人心生豔羨。
便是自詡也見過些世麵的郝氏,都不住暗自妒紅了眼。
青昭更是驚得眼珠子都不會轉了,她吃驚地晃晃蘇蓉雪的手臂:“蘇姐姐,這些,這些都是給沈姐姐的賞賜嗎?”
蘇蓉雪微微笑道:“是呢,沈妹妹好福氣了。”
隻無人看見處,蘇蓉雪攥緊裙擺的手指一刻也不放鬆。
負責抄送賞賜的正是昨日伏在魏良娣耳邊說話的那一位,沈姣做阿飄時也有幸識得,便是魏良娣帶入東宮的乳母,很是得魏良娣的信任。
也因此,身份與魏良娣身邊的其他嬤嬤頗為不同。
沈姣忙上去見禮,被顧嬤嬤很是和藹的扶起身子。
顧嬤嬤仔細打量了她的麵容後方笑道:“看著是個伶俐的丫頭。昨日承蒙姑娘救了良娣的貓兒,這些便是我家良娣賞賜於姑娘的謝禮。”
沈姣跪下回道:“多謝嬤嬤盛讚,隻是這謝禮未免太過鄭重,沈姣不敢承受。”
顧嬤嬤笑了笑:“我家良娣賞出來的東西,沒有一樣是會收回去的,如姑娘不收,也無非是丟棄的下場。姑娘收下便是。”
沈姣這才不再推拒,魏良娣賞人的規矩她是知道的,這筆賞賜對她而言也是大有用處的。
至於為何假意推拒,無非是要給顧嬤嬤留下一個好印象。
她有感覺,魏良娣如此興師動眾派顧嬤嬤來賞她,絕不是僅僅為了救貓之事。
倘若能被調去魏良娣身側服侍,於將弟弟送出東宮、於她自己都是再好不過的。
或許顧嬤嬤,就是魏良娣派來考驗的先鋒。
“老奴亦出來良久了,恐良娣身前無人回話,沈姑娘請起吧,老奴這就回院中了。”顧嬤嬤再一笑,虛扶沈姣一把後,帶著浩浩蕩蕩的人群便又離去。
沈姣看著眾人各異的神色,微微頷首道:“這些賞賜著實不少,沈姣不敢居獨功,請給位姐妹自己挑上兩三件收下,也算博個彩頭。”
眾人看著沈姣,隻當她是客氣,並不敢上手去挑。
沈姣再三解釋之後,才有人顫巍巍選了成色一般的一對玉鐲,還不住瞟著沈姣的神色。
見沈姣不僅不氣,反而將成色更好的一對一並塞給她後,眾人才知沈姣是誠心散財,便也都不客氣地挑選起來。
沈姣將一尊三寸長的小玉佛留給了郝氏,又去了幾錠銀子拖郝氏請了醫者給山竹看病開藥。
一時間,浣衣房內對沈姣不滿的怨氣瞬間消弭於無形。
“沈姐姐,這樣你的賞賜可就去了大半,你真舍得啊?”青昭挪到沈姣身邊,眼巴巴瞧著那些女婢盡挑貴的選,心中替沈姣感到不值。
“你以為不分這些出去,我又能拿到多少?”沈姣笑了笑,“你是不是還沒選?快去吧,我瞅那邊有幾個成色不錯的耳飾與你相宜。晚了可就被旁人挑走了。”
青昭癟著嘴道:“沈姐姐,要是我此刻向她們一樣去選,那我成什麽了?哪還有什麽臉麵做你的好姐妹?”
“不怕,我給你和蘇姐姐都單獨留了好的,就當是壽禮預先送了你們可好?”沈姣忽覺心中暖意,握緊了青昭的手心。
蘇蓉雪則看著女婢們爭相挑選的樣子,偏過頭,望著沈姣道:“你說,我們就會在這裏消磨一輩子麽?”
沈姣垂下眼:“這世上,比在浣衣房漿洗更難的事情還有許多。若是能保住性命,一生漿洗衣裳也不錯。”
蘇蓉雪便不再言語。
沈姣想倘若不是郝嬤嬤和郝石頭前世苦苦相逼,就從此隱姓埋名做好一個浣衣女婢有何不可?
她曆經家中變故,已然明白什麽都不比過平安活著更重要的道理。
卻說顧嬤嬤自浣衣房回到了魏良娣的飄綿院中,當即屏退了伺候在魏良娣身邊的其他下人,急忙忙就進了內殿。
魏良娣正對鏡描眉,見顧嬤嬤進來,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你覺得如何?”
顧嬤嬤憂心忡忡地搖了搖頭:“到底隻是眉眼間同小姐有幾分相似,算不上稱用。”
魏良娣放下青黛,左右對著鏡子細看了看自己的眉眼笑道:“有幾分也就夠了。”
“隻是奴瞧著她似乎也是讀過書、識過禮的人家出來的,隻怕未必肯。再者,若將來懷了子嗣威脅到您,又該如何?”顧嬤嬤絞著手帕上前一步。
“我也不白用她,若她真有了承寵有子嗣的那一日,我定跪在太子麵前給她請封孺人。何況,就算她越過我去又如何?我本也不是打算來這裏尊享榮華富貴和那邊院子鬥個你死我活的。”
魏良娣將桌邊的青黛扔回盒子,弄出好大一聲響。
“小姐又使性子了。說句大不敬的話,太子擇您入了東宮,若非東宮劇變,您此生必然不得出。那邊院子便會一直視您為眼中釘,根本容不得您辯駁。”
情急處,顧嬤嬤壓低了嗓音:“況且您與那東宮外的山水、與那張生,更是早已斷卻前緣。您這樣冒險,不出時日定叫太子妃察覺,倒時牽連出他來、牽連出魏家來又當如何?老奴萬望您能深思。”
“我已然嫁進來了,便不能回頭,這我知曉。”魏良娣撫了撫眉角,“我不過是想尋個李代桃僵的法子而已,便是這樣也不可麽?”
顧嬤嬤雙手輕搭在魏良娣肩上:“小姐此舉實在過於冒險,老奴不讚同。”
魏良娣望著鏡中的自己,又望著身後的顧嬤嬤。
越望越泄氣,“啪嗒”一聲將裝青黛的紫檀木盒子重重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