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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六月初,溫玉的眼睛幾近痊愈,拆掉紗布的前一天,顧準捧著一大束紫羅蘭來醫院探望他,病房門剛推開,溫玉嗅嗅鼻子先聞見花香,趕忙朝顧準的方向張開手臂。


  顧準捂住心口受寵若驚:“哦喲,這眼睛看不見,人咋變得這麽熱情啊?”


  裴澤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塊,遞到溫玉嘴邊:“不是衝你,是衝你手裏的花。”


  “得。”顧準將花束送給溫玉,“抱著吧。”


  溫玉靦腆地笑笑:“謝謝。”


  往病床邊的座椅上一歪,顧準解鬆領帶,滿臉疲憊。他打量著溫玉的狀態,感慨道:“裴澤一回來,你看起來總算有點鮮活氣兒了。”


  溫玉此時對聽覺比較敏/感,他敏銳地捕捉到顧準嗓音裏的沙啞:“工作很累嗎?”


  “哎,別提了。”顧準鬱悶地揮了揮手,拍拍大腿,揶揄地說,“顧氏要完嘍。”


  “現在下結論還太早。”裴澤把蘋果塊硬塞進顧準嘴中,“打起精神,‘柏盛’還有轉圜的餘地。”


  顧準強顏歡笑地咀嚼兩口,咽下甜味短暫解愁:“我已經準備申請破產了。”


  溫玉不敢詳細詢問緣由,怕顧準傷心,隻好旁敲側擊地試探:“破產?沒那麽嚴重吧?”


  “牽扯進國際經濟公司融資詐騙案了,信譽度降低,手上的項目合作立即叫停,損失巨大。”顧準裝出一副沒所謂的口吻,向溫玉如實闡述,“我連第五郡的私人別墅都賣了。”


  “啊。”溫玉張著嘴巴不敢再置一詞。


  “沒事兒,我心大的很。”顧準從裴澤手中搶過來果盤,想再嚐嚐甜,“以後換我給裴經理打工,喘口氣兒輕鬆輕鬆。”


  他狼吞虎咽地又啃了兩個火龍果,抽兩張紙巾擦嘴,起身朝裴澤揚揚下巴:“你倆好好的,我回公司了。”


  “別太消極。”裴澤攬著顧準肩膀送他到門口,“‘柏盛’是可以保留的,咱們手上還有一個廣告策劃合同沒到期,後麵如果能順利運營,不是沒有希望。”


  “哪兒有錢運營?”顧準自嘲地牽起唇角,“我算了算,後期製作和推廣成本至少要一百萬,顧家現在的流動資金連十萬都拿不出來,房產全抵虧損了。”


  裴澤斂眉躊躇道:“要不,我問問我姐,看她能不能……”


  “別給她添麻煩了,我聽我爹說,要不是裴家隻剩她一個孩子,幫你幹出這檔子事兒,裴伯伯對裴欣真能下得了狠手。”顧準摁摁裴澤肩頭,強扯出一抹滿不在乎的笑容,“命裏該有的,躲不掉,這不還有你陪著我呢嘛。”


  裴澤無能為力地點點頭,目送顧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出口處。


  溫玉讓裴澤把紫羅蘭花束置在床頭櫃上,靠著牆,撒點水保鮮,明天出院一並帶回家。吃過午飯,裴澤和溫玉戴著耳機在聽有聲小說,一章結束,溫玉用食指戳戳裴澤胳膊:“你去幫我看看,霍嵐在不在樓下。”


  裴澤聞言愣了愣,站起來走到窗前,果不其然,路邊的停車位裏停著一輛月亮藍色的途銳。


  溫玉轉而摸出手機:“幫我給霍嵐發個信息,讓他上來。”


  裴澤聽話照做,沒多久,病房門被敲響,溫玉拽拽裴澤袖口:“我想和霍嵐單獨談談。”


  一周左右沒見麵,裴澤打開門,外麵站著一身黑的霍嵐,耷拉著眼睫,目光始終垂向地麵,神色看似不友好,實際是在逃避與外界發生任何接觸,他又回到了同溫玉相遇前的那種自閉的狀態。


  臉上的表情藏在口罩後麵,單從眼睛分辨不出他的情緒,霍嵐與裴澤擦肩邁進屋內,房門繼而輕輕掩合。


  微抬視線,霍嵐放緩腳步來到溫玉身邊,溫玉朝右側仰起頭:“坐吧。”


  霍嵐好似沒聽見,立在床畔盯著溫玉看了很久,才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兩人之間隔著一段不算遠的距離。


  室內光線偏移,太陽暖融融地曬著溫玉的肩膀,半晌,他開口說:“總覺得,應該當麵跟你道聲歉。”


  霍嵐雙手插兜,身體靠向椅背,金屬邊緣刺得皮膚冰涼。


  “我想,我們誰都不願意再經曆一次這樣的事。”交叉的拇指來回摩擦,搓出一片醒目的紅跡,溫玉權衡許久,抿唇道,“霍嵐,我們能不能當……”


  “好。”霍嵐應聲。


  “啊?”溫玉愣住了,磕磕巴巴地接話,“什麽就……好啊?”


  霍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隻要是你提出來的,我都答應你。”


  氛圍逐漸轉向輕鬆,溫玉不再緊張,笑著問:“那萬一要求得太苛刻呢?”


  霍嵐回以沉默,但溫玉就是知道,他的答案不變。


  “既然現在是朋友了,過去的事就都放下吧。”溫玉沒跟他客氣,自作主張地說,“以後,常聯係。”


  這句話講的一點底氣也沒有,溫玉側頭,感覺到右麵床鋪輕微凹陷,是霍嵐將手肘支在了床邊。


  這時,他們離得很近。


  霍嵐輕聲道:“溫玉,我要走了。”


  “去哪裏?”溫玉立即問。


  霍嵐說:“一個挺遠的地方,我打算在哪兒重新開始。”


  溫玉停頓幾秒:“好,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麽,我都支持。”


  尾音落下,時間被靜默拉長,就在溫玉深思熟慮應該怎樣不突兀地轉折到下一話題時,霍嵐忽然打破沉寂:“你還記得我原來的樣子嗎?”


  “當然。”回答得不假思索,這個問題像是打開了溫玉的話匣子,他笑容輕淺地回憶,“你的額頭……不算寬,眉骨很標致,雙眼皮是深深的一轍,鼻梁很高,嘴唇不厚,嗯……還有最明顯的一個特征。”


  霍嵐以為他指的是左臉上的那塊紅色胎記,沒成想溫玉卻道:“你左眼角下,有顆小小的淚痣,特別好看。”


  傾斜的陽光在溫玉與霍嵐之間切割出一道明暗界線,霍嵐抬起手,似乎想要觸碰溫玉的眼睛,最終還是沒能移動到光亮下,五指微微蜷曲,緩慢落回身側。


  裴澤去安全通道抽完煙回來,透過門玻璃查看屋內的動靜,警惕地握住把手。


  椅子發出一記響動,之後是愈漸疏遠的腳步聲,離近門口,霍嵐站定身子,最後望一眼溫玉,他在道別。


  溫玉不抱期望地問:“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霍嵐不舍地收回目光:“一定會的。”


  第二天,溫玉摘掉紗布,做完所有的檢查,順利出院了。他抱著顧準送的紫羅蘭花,在電梯裏牽著裴澤的手,心情雀躍地計劃近期的行程。


  “過兩天再陪你瘋鬧。”裴澤歪頭碰碰溫玉的腦瓜,“你沒聽醫生的建議嗎?盡量還是避免強光,按時吃藥、點藥。”


  “知道啦。”電梯抵達一層,溫玉鬆開裴澤,跟著他走到停車場,坐進副駕駛,“先回湖濱小區吧,我去幫你收拾東西。”


  裴澤發動車子:“就幾件衣服,一個行李箱。”


  “那正好一趟拿完。”溫玉彎起眼角,“然後帶你回家。”


  卡羅拉緩緩駛出醫院大門,紮進擁堵密集的車流中,轉眼不見蹤影。住院部樓前的一排楊樹下,霍嵐抽盡一整包煙,把滿手心的煙蒂丟進儲物格,打著引擎調轉車頭,朝著溫玉相反的方向離開。


  城市散著熱鬧的喧囂,街邊店鋪人群熙攘,途銳一路往南行駛,目的地是他常去的偏遠郊區。


  下了高架,曲折的道路於右轉的拐口收窄,而後是一條盤山路。輪胎壓過繁雜的石塊和泥土,筆直上行,地勢開始變得蜿蜒崎嶇,經過一片茂盛的杏樹林時,從枝葉間投照下來的細碎光斑鋪滿風擋,也落在霍嵐身上。


  隨著視野的開闊,霍嵐把車停在半山腰的一處空地上,正對兩棵梧桐樹中間安置的那把長椅,這裏是他每年獨自迎接新年的地方。


  與以往不同,霍嵐每次來這裏都是晚上,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朗空下的城市,樓房鱗次櫛比,像塊繁瑣的電路板,隱約能聽見汽車與遊輪的鳴笛聲,畫麵如同過了遍水般清晰明亮。


  拎一罐啤酒坐到長椅上,食指勾開,霍嵐仰頭痛飲一口,瀟灑地用手背抹了下唇角。他將視線盡可能放遠,盯著刺目的光亮直到瞳孔失焦,才慢慢眨了眨眼睛。


  指尖輕點著瓶罐,霍嵐把目光收回近處,低下頭,伸腳碾過來一塊石頭。


  臥室牆上的海報已盡數銷毀,電腦裏的文件全部清除,途銳副駕駛上放著溫玉送給他的鍵盤和鼠標,他存在過的痕跡,他都帶走了。


  不知坐了多久,山林間的風潮濕悶熱,霍嵐抬手揩一把額間的汗,嘴角揚起柔和的弧度。


  在陰影裏生活的時間長了,他才想起來,自己其實很喜歡曬太陽,大概是因為生於寒冬,又被母親遺棄在大雪中,受盡寒冷的滋味,所以會對一切溫暖的東西心生向往。


  “說點什麽呢?”霍嵐麵對虛空自言自語道。


  他回憶起今年除夕,帶溫玉來這裏放煙火棒、欣賞煙花時的場景,霍嵐記得,他曾向溫玉表明心意,“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到底還是食言了,霍嵐動了動嘴唇,沒能發出聲音,口型在說“對不起”。


  身上的力氣一點點泄下去,他踩踩腳底的石塊,然後彎腰把它撿起來。


  從清晨一直等到正午,霍嵐平靜地遙望遠方的天際線,釋然的心情與耀眼的融光交織於此時此刻,他想將眼前的白晝永遠定格。


  群鳥和山林占據了所有空間,這一秒,霍嵐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輕鬆,他輕晃手中的酒瓶,對著碧空笑道:“又到夏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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