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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省人醫住院部與門診樓隔著一條長長的林蔭坡道,被圍牆圈出一塊僻靜的地方,以保證病人們能夠得到良好的休息與治療。


  裴澤趕到醫院時,是淩晨兩點,三層的導醫台亮著一盞昏暗的照明燈,難以看清腳下的路。走廊靜得令人發空,裴澤快步跑向盡頭的那間單人病房,透過門板上的玻璃,他看見溫玉乖順地靠坐在床板前,手裏捧著水杯,雙眼貼著無菌紗布。


  聽見房門開啟的動靜,溫玉側頭,朝聲源的方向抬了抬臉。接著襲來一陣雜亂且急促的腳步聲,病床旁邊的座椅拖出一記尖銳的噪音,溫玉慌張地開口:“裴澤,別怪他。”


  霍嵐被裴澤拎起領口,凶狠地撞上窗台,他歪斜著身子,手臂脫力地垂在身側,空洞無神的瞳孔泛著黯淡的灰,像窗外蒙著濃霧的天色,放低的視線落向地麵。


  “滿意了?”一句話從裴澤齒縫間惡狠狠地咬出,他打橫胳膊卡在霍嵐頜下,對上他受傷的目光,眼裏甚至浮現出殺意,“別再打著喜歡他的幌子欺騙他的善良,你其實隻顧及你自己的感受,溫玉不該為你的自作多情付出代價。”


  “裴澤,這傷是我自己弄的。”溫玉抬起手,往空氣中摸了摸,“不怪霍嵐,你別難為他。”


  裴澤此刻怒火攻心,聽不進去任何勸阻:“他沒義務必須回應你的感情,更沒責任無時無刻照顧你的心情。”


  壓製的憤怒無處宣泄,裴澤額角青筋暴起:“從今往後你再敢接近溫玉,我絕不客氣。”


  裴澤對霍嵐說的最後一個字是,“滾”。


  禁錮在身上的蠻力消失,攥皺的衛衣領口恢複回原來的樣子,霍嵐神思無主地後倚窗戶,單手撐住窗台,裴澤的話他壓根沒過耳,整個人仍處在溫玉自/虐/式行為的巨大衝擊中,呆滯地盯著病床一角。


  口罩遮掉臉上驚懼的神情,霍嵐往前邁動一步,勉強站穩身子。他機械地轉動腦袋望一眼茫然四顧的溫玉,行屍走肉般挪到門口,悄無聲息地退出病房。


  屋內重歸寂靜,裴澤將歪倒的椅子搬回床邊,坐下來握住溫玉亂晃的手,抬起的指尖輕輕摩挲紗布周圍的皮膚,觸感微涼,心疼又悔恨地閉了閉眼。


  溫玉知道霍嵐離開了,難過地呼出口氣,然後一五一十地向裴澤複述醫生的話:“沒事的,就是角膜擦傷,眼廓外圍有被小石子劃破的地方,有點炎症,已經上過藥了,需要住院觀察兩周,很快就能恢複,為避免感染才貼的紗布,你別緊張。”


  裴澤說不出什麽話來,也盡量不把怒意透過手上的握力傳遞給溫玉,可溫玉還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緒:“真生氣了?”


  意料之中沒等來裴澤的回答,溫玉了解他的脾氣,麵對自己,沉默是他最大的憤怒,於是拇指蹭蹭他手背,愧疚道:“是我沒處理好,吼了很多冠冕堂皇傷害霍嵐的話,導致我們都有些不理智,場麵才會一時失控。”


  “霍嵐第一時間帶我來的醫院,他很自責,也跟我道歉了,這件事就讓它過去吧,我們不要再提了,你也別放在心上。”溫玉討好似的捏捏裴澤手腕,“行嗎?”


  焦慮等待好半天,裴澤終於認命地答應一聲,轉而坐到病床上,溫玉立刻挨近他:“對不起,估計得讓你請假陪著我了。”


  裴澤問:“眼部的傷會影響以後的拍攝嗎?”


  溫玉答:“醫生說是小劃傷,不會留疤的,放心吧。”


  “嗯。”用回應掩蓋掉歎息,裴澤把枕頭擺正,放平溫玉,溫柔地囑咐,“睡吧,我就在你身邊,別害怕。”


  溫玉為自己拉嚴實被子,微微朝裴澤側身,去聽他緩慢規律的呼吸,摸著他的手揚起笑容:“我不怕的。”


  夜深晦暗,杏藜園內不剩幾盞亮著的窗格,霍嵐熄滅途銳引擎,潮水似的黑暗刹那向他湧來,連同意識一並淹沒。


  他垂著眼在駕駛位上靜坐良久,抬手往旁邊摸去,半晌才找到門把,渾渾噩噩地推門下車。


  小區裏路燈稀寥,不知時間,霍嵐搖搖晃晃地邁不穩步子,握緊扶手費力地爬上樓梯。


  眼神不聚焦,鑰匙對不準鎖孔,他立在門前用額頭頂著木板,閉上眼緩了會兒神。


  總算回到家,霍嵐沒換鞋,徑直走向臥室,在床沿兒邊坐好,臂肘搭著膝頭,彎著背紋絲不動,身影與周遭昏暗漸漸融為一體。


  腦海裏一遍遍回放著溫玉弄傷自己眼睛的畫麵,那一瞬間的舉動,如同子/彈擊中太陽穴般,讓霍嵐嚐盡了痛徹全身的滋味。


  明眸染上肮髒,白淨的皮膚遍滿細小的傷痕,淚水和著泥土覆在眼睫,他那麽溫暖美好的一個人,有著最溫和的性子,笑起來天真單純,怎麽會對自己如此殘忍。


  點一根煙麻木地抽著,霍嵐沉著腦袋,不敢回憶對溫玉做了多少越界的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絕望地想,大概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才會蒙蔽了真心,一時身不由己吧。


  那一刻的思維好像根本不受控製,理智分崩離析,極度的暴躁與委屈,衝破頂點的痛苦,心裏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說“得不到就毀掉”,因此油生出恨意,身體被這種情緒攻占,受它操控,繼而傷害了他最重要的人。


  霍嵐拿掉唇上的煙,張開五指燙了下掌心,感覺不到疼。


  他太失落了,溫玉寧可毀傷眼睛,也不肯給他一次機會。


  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了呢?

  是踏出校門決定跟上溫玉的腳步,還是出手替他解圍打跑瘋子,走進他的生活,還是心疼他的遭遇甘願做別人的替身,減輕他的悲傷,變向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霍嵐抬頭望向牆壁上的一張張海報,屋外深灰的夜色緩慢交替成橘色的黎明,他用了太久時間在勸自己放下,到底沒能成功。


  也是,都堅持十年了,怎麽可能放得下呢。


  霍嵐想不通自己為什麽學不會釋懷,或許他生來就是極端型人格,隻因外貌緣故產生的自卑,不願與人交際,活得異常封閉,才沒有事端誘發和刺激他表現出來。


  他明明是最想保護溫玉不受任何傷害的人,霍嵐失色地嗤笑一聲,到頭來卻成了傷他最深的人。


  霍嵐對著滿目的海報動了動唇,我還能再接近你嗎?


  他轉臉望向對樓的窗戶,與溫玉相處的一幕幕在眼前疾馳而過,越是沉浸在這種過分執念的暖意裏,越是想要不擇手段地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因為曾經“擁有”,所以“放下”變得尤為艱難。


  霍嵐沒有避開此刻腦海中一閃而逝的想法,無數種占有溫玉的可怖念頭層出不窮,他控製不了欲望和歹念縱生,一個人究竟可以壞到什麽地步?他在自己身上終於體會到了。


  如果裴澤能夠永遠消失就好了。


  日頭上升到一天的最高處,初夏的溫度烤得屋內暖烘烘的,霍嵐眨了眨泛酸的眼睛,食指輕彈煙蒂,像個行動遲緩的老人一樣慢慢起身,往前挪動兩步,伸手摘下牆上所有的照片和海報。


  之後,他給這間房子做了大掃除,在網上找了一家回收二手筆電的店鋪,記住地址,將台式機裏的數據清空,拆下溫玉送給他的鍵盤和鼠標。


  轉身躺回床上,霍嵐不適應地望著空蕩蕩的牆壁,催促著自己快些睡去。


  他還想再見溫玉一麵。


  他還有最後一件想要為溫玉做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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