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天色由黑轉至灰藍,濃霧變成薄薄的一層,雨仍在下,地麵積水暈著暖色調的路燈光。
道閘杆抬升,裴澤把車停在離湖濱小區正門最近的一棟居民樓前,淩晨四點,遠方天際線隱約走白,溫玉跟著他進單元門,邁上一小級台階,裴澤的出租屋是一層101。
房間內格局單調,設施簡陋,沒什麽家具,窗簾嚴實地拉著,將光線削弱,模糊了周圍事物的輪廓。
裴澤放下鑰匙,示意溫玉不用換鞋,直接進來。當他脫掉外套往屋裏走時,發現身後的人依舊老老實實地戳在門口,低著腦袋一動不動。
裴澤轉身回到溫玉麵前,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幾秒空白,溫玉朝他挪動一小步,額頭抵上裴澤肩膀。
“你住在這裏多久了?”嗓音沙啞,溫玉難過地問。
“也就兩個月。”裴澤抬手攬住他的腰,“沒怎麽收拾,有點亂。”
溫玉摟緊裴澤的背,咬字微顫:“這兒可比咱家差遠了。”
裴澤撚著溫玉耳垂,輕柔地摩挲,笑了笑:“那差得真不是一星半點。”
兩條胳膊死死地纏著人不放,溫玉隱忍地收斂情緒,可越是壓抑就越替裴澤委屈。他一下下去順裴澤的背,不得章法地安慰,之後用力攥住對方的衣服,手背青筋微顯,像是想要抓回這一年失去的時光。
“小玉。”裴澤一遍遍喚他的名字。
溫玉在他肩頭蹭蹭眼角:“你受苦了。”
裴澤揉了揉溫玉的頭發:“還是你比較辛苦。”
話音消失,兩個人貼得更近,更緊,心跳碰撞在一起,過去一年溫玉生活得有多失落不安,這一刻就有多欣慰踏實。
“你還沒回答我。”溫玉悶著臉,把眼淚鼻涕全抹在裴澤襯衫上,嗚嗚地說,“你寫給我的卡片,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裴澤悄悄歎一口氣:“我昨天剛洗的衣服。”
“以後又不用你洗。”溫玉皺皺鼻子,小聲嘟囔。
裴澤摟著他左右晃晃,加深唇角的笑容。他用手兜住溫玉後腦勺,將他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擁抱裏,然後態度虔誠地告訴他答案,亦如少年時動情真摯的告白:“當你感受到風,陽光,春暖和花香,都是我在愛你。”
他們相擁了很久,久到熹微的晨光滲透屋內,緩慢流淌到腳邊,溫玉耗盡所有力氣想要把裴澤嵌進自己的身體裏,此生再不分離。
溫玉輕聲喊:“裴澤。”
“我在。”裴澤立刻應道。
這一晚,如同華而不實的一場夢,旖旎虛幻,溫玉忽然不敢睡了,他怕醒來之後隻是自己又一次生出的無妄念想,就像先前的每一天一樣。
“我每次睡醒都會叫你。”溫玉再次收緊手臂,眼淚洇濕裴澤的襯衫領口,“可聽不見一次你的回應。”
“沒有你的生活太難熬了。”溫玉哽咽地說,“這種反複死去又不得不活下去的感覺,我再也不想經曆了。”
裴澤是個不太容易感傷的人,哪怕明知對抗裴翰威,剝離掉原生家庭的束縛一定會有所犧牲,甚至被迫要與溫玉分別,他也不會輕易落淚。但現在,當聽到溫玉顫顫巍巍地喘息,連字都念不清楚時,裴澤內心難以自控地發酸發脹,他偏過臉道:“小玉,閉眼。”
溫玉知曉他的心思,於是聽話照做,下一刻唇唇相抵,熟悉的觸感在口腔內攻城略地,溫玉哭得愈發洶湧,裴澤久違地探進屬於他的領地,用跟溫玉磨合出來的接吻技巧,向他證明自己貨真價實的身份。
“不哭了。”裴澤吻掉他臉頰上的淚,“一宿沒睡,又流了這麽多眼淚,眼睛還要不要了?”
“要不要都無所謂。”溫玉抽噎兩聲,整個人樹懶似的掛在裴澤身上,踩著他腳背被他提著腰往臥室挪,“都怪它沒能讓我早點認出你。”
裴澤狠狠地在溫玉屁/股上掐了兩下:“瞎說什麽胡話呢?”
他想把溫玉帶上/床睡覺,溫玉側臉瞅瞅窄小的單人床,嫌棄地努努嘴巴:“我猜你會讓給我睡,你坐旁邊守著我。”
裴澤誇他:“小聰明。”
“不要。”溫玉果斷拒絕,“我要跟你擠一塊兒。”
裴澤搖頭:“會很難受的。”
溫玉變換思路:“那你睡床,我睡你身上。”
疊羅漢一樣麵對麵壓在一起,溫玉將胸腔裏的空氣呼出,徹底放鬆身體,心安到周圍的世界都有了更加鮮明的顏色,更多鮮活的聲音。
兩隻手不安分地在裴澤臉上摸來摸去,想快點記住他現在的樣子,裴澤握住溫玉手腕,拇指觸及他的脈搏,仿佛跳動在自己心尖,低聲道:“你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來接受,別著急。”
溫玉回憶起和裴澤去夜市時發現他耳後的燒傷,左手從他鼻梁骨滑向臉側,反複揉搓耳根下方粗糙的傷痕:“你回北辰以後,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裴澤停頓片刻,在一點點升溫的狹小房間裏,一五一十地敘述完所有事情的經過。溫玉聽得心驚肉跳,哀痛大於憤怒,眼廓紅了又紅,覺得怎麽擁抱裴澤都還是不夠。
“我必須把‘裴翰威兒子’的這個身份,徹底從所有人眼中根除,才能繼續我的人生。”如今提及裴翰威和裴家,裴澤已然心無波瀾,像在講述一件十分久遠的事,“若要跟裴翰威這種人交鋒,必須比他更心狠手辣,可我沒有能與他對抗的籌碼,隻能豁命。”
“誰準許你這麽做的?”溫玉抓著裴澤的手指,攥緊又鬆開,一下比一下更有力,“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早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了。”
“對不起,小玉。”裴澤低頭親親他發頂,“但那個時候,我隻有兩條路能走,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另一條便是死路。”
裴澤安慰著被悲慟占據所有情緒的溫玉,攬了攬他肩膀:“好在大火救得及時,我隻燒傷了臉和肩背,之後裴欣先發製人,將一通‘裴翰威之子死訊’的新聞稿繞過南榮集團總部,直接投向媒體,給了裴翰威一個措手不及。”
“他大概一輩子也想不到,他的兩個孩子會聯起手來對付他,尤其是裴欣,她一向對裴翰威的話言聽計從。”講到這裏,裴澤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對親人的不舍之情,“當我離開醫院時,裴欣跟我說,這是她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個選擇。”
“外界全是同情裴翰威遭遇的聲音,南榮集團股票迅速上漲,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去推翻這個事實,隻能默認和妥協。”裴澤纏住溫玉的腿,繼續道,“燒傷修複需要漫長的時間,我被裴欣保護得很好,裴翰威肯放過我的唯一要求,就是不允許我再用‘他兒子’的臉。”
“從此以後,裴家再無裴澤這個人,而裴欣給了我一個全新的身份。”
窗外依稀傳來清靈鳥鳴,伴隨著散在院落裏孩童的玩鬧聲,活潑的景色映進裴澤眼中,有種難以言喻的幸福和平靜。
“那場火燒毀了很多東西。”裴澤牽住溫玉的手,掌心之間相隔一抹堅硬的觸感,“唯獨它,一直在給我力量。”
溫玉指尖描摹印刻在上麵的名字,是他們六周年紀念日在西島海底尋到的那顆心形石頭。
很久過去,就在裴澤以為溫玉已經睡著的時候,溫玉忽然撐起上半身,認真地望進裴澤雙眸,微笑著說:“裴澤,相信我,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再次愛上你。”
他主動親吻裴澤的嘴唇,小心翼翼又無比珍惜:“別怕,你回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