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嘀嗒,嘀嗒——”
未擰緊的龍頭正在滴水,牆上的時鍾有規律地走著針,電視機不知哪根導線接觸不良,屏幕閃著黑白花,依稀映出溫玉孤獨的身影。
他等了裴澤整整一夜。
交往至今,裴澤從沒關過機,每天發來的信息條數總比自己的多,隻要不在身邊,電話必不可少。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溫玉腦海中跳閃,他蜷起身子環住膝蓋,心跳的鈍重感墜得四肢全然無力。
“也許是真的很忙吧。”溫玉悶著臉,兀自呢喃,“我別這麽沒出息,裴澤該笑話我了。”
他強迫自己做點事情分散注意力,把塑料筐裏的髒衣服投進洗衣機,蓄滿噴壺裏的水照料花草,然後整理家務,亦如往常按部就班的生活。
倏然電話響,溫玉一瞬繃緊神經,太心急了,跑近茶幾時膝蓋重重地磕上邊角,痛出眼淚他也顧不上,趕忙抄起手機去看屏幕,巨大的失落感不可控地填滿胸腔。
溫玉坐進沙發裏緩了幾秒,滑屏接聽蘇延的來電:“您好,蘇主編。”
蘇延語氣溫和地問:“怎麽還沒過來?”
直到聽見這句話,溫玉才徹底回神,五一假期已過,上班第一天,他是有拍攝任務的:“對不起,我忘記了,我立刻趕過去。”
“別著急。”蘇延聽出溫玉口吻裏的不對勁,擔心道,“這次是《Nicole》內部的私拍,沒有合作商,早點晚點都無妨,打電話隻是提醒你別忘了。”
溫玉:“謝謝主編,我很快就到。”
蘇延:“好,一定注意安全。”
通話結束,溫玉又一次查看微信,撥打裴澤的號碼,還是一樣的結果。他安慰自己興許忙完就能等到裴澤的消息,於是將手機震動調成響鈴,音量調至最大。
衣服穿戴整齊,拎起背包,溫玉鎖門下樓,在公交車上迷糊著意識晃過了站,走回宇輝大廈進電梯又下錯了層,整個人顯得心神不寧。
三層梯門打開,溫玉頓覺乏力不堪,抬眸看見蘇延端著咖啡正等在工作室門口,強撐起笑容不好意思地說:“主編,真的非常抱歉。”
“沒事。”蘇延的視線劃過溫玉無名指上的戒指,而後停留在他臉上,微皺眉心遞給他紙杯,“喝點東西吧,吃過早飯了嗎?”
“還沒。”溫玉順話回答,道完謝剛想去接,蘇延轉而抽回手,“空腹不能喝咖啡,你先做準備吧,我去給你盛杯豆漿。”
工作人員熱情地朝溫玉圍過來,助理向他說明今日的拍攝題材,攝影師正在調適光圈和焦距,化妝師手持粉撲用小指勾起溫玉的臉。
眼底暈著兩團濃重的墨色,化妝師詫異道:“沒休息好嗎?”
溫玉眨動幹澀的眼皮,說:“嗯,您幫著多打點粉吧。”
“印象裏,這還是第一次需要幫你上底妝。”化妝師口吻輕鬆地與溫玉聊天,“你的皮膚特別好,基本不用怎麽修飾,五官很出挑。”
溫玉應和著笑了笑,化妝師將粉底液抹勻在他眼廓周圍,囑咐:“別覺得自己年輕,就玩兒命熬夜,睡眠質量非常容易影響皮膚的狀態。”
溫玉點頭:“我知道了。”
化妝師左右打量兩眼:“好了,換衣服吧。”
站到聚光燈下,溫玉放空思緒,遵從蘇延的指示或擺拍或自由發揮,效率極高地完成一套圖片的拍攝。蘇延立在電腦前,不甚滿意地搖搖頭,在即將進行下一組拍攝時,抬臂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溫玉,你來一下。”
隔壁休息室內,溫玉雙手捧著紙杯,倚靠窗台放遠視線。蘇延站在他對麵,擔心地問:“你臉色很差,是身體不舒服嗎?”
溫玉抿一口熱豆漿,咽下後答:“家裏有點事,對不起,影響進度了。”
“有事情的話,就先回家吧。”蘇延抬起的手頓了頓,輕拍溫玉肩膀,“給你放幾天假,注意休息,別太辛苦。”
溫玉低下頭,盯著沿杯壁飄散的熱氣:“我剛拍的圖,能用嗎?”
“雖然狀態欠佳,但畢竟入行快三年,懂得把我們想要的東西給出來,表現得很有張力。”蘇延道,“可以用的。”
溫玉說:“那我想繼續把這個工作做完。”
蘇延:“好。”
溫玉:“真的謝謝您為我考慮。”
蘇延道:“跟我不用這麽客氣。”
臨近正午,溫玉完成拍攝,走出宇輝大廈,原路返家。坐上公交,周遭的吵鬧近不了身,他時而望著窗外,時而摁亮手機屏幕,仍然沒有裴澤的消息。
下了車,踏進杏藜園,五月的賓州氣溫舒適,風也涼爽,溫玉靠在花壇前的長椅上,曬著陽光,長舒一口氣,慢慢放鬆身體。
不遠處,熟悉的鄰居阿姨牽著一隻懶洋洋的柴犬揮手朝他走來,溫玉彎起眼角去摸柴犬的頭,與它玩鬧。柴犬揚起前爪扒住他的膝蓋不停示好,溫玉蹙眉往回縮了下腿,阿姨見狀,問:“是不是爪尖兒撓到你了?”
溫玉趕忙搖頭:“沒有,沒事。”
捏捏柴犬肉嘟嘟的臉,目送他們走遠,溫玉屈腰卷起褲筒,膝蓋上暈著大片淤青,表皮摻雜少許血絲。
裴澤不在,他忽然覺得自己特別委屈,沒來由的,眼眶微微泛紅。
正往膝頭吹氣,耳邊響起一抹聲音:“溫玉。”
溫玉抬眸,對上霍嵐擔憂的眼神,一時沒反應過來,表情顯得有些茫然。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霍嵐既沒寒暄,瞧見他的傷也沒問緣由,而是徑自蹲到他膝前,仔細觀察他撞傷的地方。
霍嵐勾掉口罩嚴肅道:“需要上點藥。”
溫玉張了張嘴,剛想說出口的話緊接著被霍嵐打斷:“你在這裏等我,我回家拿藥過來。”
兩三分鍾後,霍嵐重新出現在溫玉麵前,手裏拿著棉簽和碘伏。腿上多了一抹涼意,溫玉看著霍嵐聚精會神做事的模樣,輕聲說:“謝謝。”
霍嵐問:“家裏有碘伏嗎?”
溫玉答:“好像……有。”
“這瓶給你。”霍嵐擰緊蓋子,放進溫玉掌心,“洗完澡記得塗。”
溫玉抿了下唇,再道一聲謝,視線隨站起身的霍嵐上揚:“我沒耽誤你的事吧。”
“沒有。”霍嵐遮嚴口罩擋住胎記,雙手插兜:“我正準備去上班。”
“現在?”溫玉覷一眼表,“你吃午飯了嗎?”
“沒工夫吃了。”霍嵐踢開鞋邊的石子,目光跟著它溜進花叢,“我手機沒充上電,睡過頭了,經理找不到人,不趕緊回單位會克扣工資。”
溫玉說:“那我豈不是又受了你的照顧,明明你在趕時間。”
霍嵐依舊望著花叢,姹紫嫣紅的顏色襯得餘光中的溫玉耀眼的好看:“沒事,你比較重要。”
溫玉聞言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見霍嵐擺手道:“走了,別忘記抹藥。”
霍嵐的背影消失在小區門口,溫玉失神地凝視,直到周遭事物的輪廓逐漸虛化成模糊的光影。不知過去多久,他放下褲腿站起來,拎著包,失落地往家邁步。
立在玄關,溫玉背脊貼門,低沉腦袋,麻木地換好拖鞋。他困倦地砸進沙發,姿勢歪斜,揚臉環視一圈家中的景象,到處都有裴澤的影子。
安靜的氛圍漸漸放大內心的不安,無聲的環境更容易使人陷進負麵情緒中,溫玉就快要熬不住了,他解鎖手機,點開通訊錄,指尖滑動到G字母欄。
倏而懸停,溫玉突然回神,裴澤沒去“柏盛”,手機兩天關機,顧準找不到他,一定會炸毛給自己打電話,可為什麽一整天,顧準沒有一點動靜?
這並不像他的性格,除非,他有裴澤的消息。
“嘀”聲後一秒,顧準很快接通:“溫玉?”
溫玉直截了當地問:“裴澤呢?”
顧準語氣稍頓,眼珠子一轉:“在北辰開會呢啊。”
溫玉沉聲:“開什麽會?”
“那個……”顧準被問得後背躥出一道冷汗,“新一季度的廣告招標會開始了,我讓他先去做個市場調研。”
溫玉仰頭閉了閉眼,右手發狠地捏住手機,啞著嗓音:“你在公司嗎?”
“在呢。”顧準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怎麽了?”
溫玉穩住情緒說:“沒什麽,我過去找你一趟。”
不等顧準給出答複,通話中斷了,未開燈的房間內,手機屏幕是唯一的光源。待這點光亮緩慢消失,溫玉的身形融進偌大的黑暗中,悄無聲息,顯出幾分落寞。
手指摩挲著沙發布料,溫玉的視線落至地麵,艱難地深吸一口氣。
裴澤跟他講的是,去北辰繼續商議上次出差定下的廣告合作,工作上的事,顧準沒必要撒謊,又或者,裴澤根本沒對自己說實話。
所以顧準是在幫腔,他肯定清楚裴澤的動向。
溫玉用力搓兩下臉,至於裴澤為什麽要對他有所隱瞞,一定是怕自己會過度擔心。能讓溫玉感覺到害怕和慌張的,是裴澤身上的那些傷,是他的原生家庭。
失聯兩天,溫玉不得不做出最壞的猜測,裴澤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