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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裴澤在輸入完“好,愛你”三個字後,便收起手機,擰開雨刷器,將車開進裴家別苑。雨幕中的園林深處,佇立的別墅幽幽地亮著幾盞昏黃,裴澤熄滅途銳頭燈,三兩步跨進空闊的庭院,經過廊道,站在門口撣了撣衣服上的水珠。


  裴家大門應時敞開,管家鍾叔端一杯參茶走出來,展開手裏的毛巾去擦裴澤的頭發:“少爺可別著涼了。”


  “沒事兒。”裴澤接過茶杯,趁熱啜兩口,“他們都在呢?”


  “裴先生和夫人在用餐。”鍾叔畢恭畢敬地回答,“小姐在客廳看電視呢。”


  “那正好。”裴澤應聲,“把該講的都講清楚,今晚我就趕回賓州。”


  鍾叔躲閃著裴澤的目光,神色複雜地斂起表情。


  邁進家門,裴澤抬眸,眼前的一切與記憶中的並沒有太大變化,可氣味是陌生的,人心是疏離的,忽然令他生出些許感慨,三四年沒回來,對這裏竟無一絲留戀。


  木製家具有著冰冷的棱角,擺件突兀浮誇,滿牆的字畫,展示櫃裏珍貴的文物收藏,奢侈的裝潢,有的是人願意困在這樣的地方,除了裴澤。


  台式櫃上的一排古董花瓶倒是換了新的,原來的幾個,全數碎在了裴澤後背。


  大三那年被裴翰威發現自己的性取向,裴澤索性公然出櫃,以“為人子”的姿態咬牙扛下來一痛狠打,拖著一身的傷,放話已盡孝義,與裴家再無關係。


  裴欣移開懷裏的抱枕,從沙發上起身,與裴澤擦肩時朝餐廳的方向歪了下頭:“去跟父親打個招呼。”


  裴澤極其排斥與裴翰威和柳姝菡共處一室,能容納十幾人的長方形餐桌一端,裴翰威擱下湯匙,接過鍾叔遞來的熱毛巾擦拭嘴角,冷淡抬眼:“稀客啊。”


  “既是客。”裴澤大馬金刀地拉開椅凳,在他們對麵坐下,車鑰匙往桌上一扔,“把該談的事趕緊談完,我立刻就走。”


  裴翰威靠向椅背:“你想跟我談什麽?”


  裴澤沒有猶豫,他知道裴翰威從不喜歡別人和他周旋,幹脆利落地伸出右手,依次壓下五指:“一,別再打溫玉的主意。二,別再逼我接裴家的生意。三,別再強加給我你的一己私欲。四,從小到大我花了裴家多少錢,說個數,我傾家蕩產也會還給你。五,以後我不會再踏進這裏半步。”


  裴欣硬聲插話:“小澤,注意態度,別說傷和氣的話。”


  “和氣?”裴澤冷笑道,“這個家哪兒來的和氣?我媽曾經為此努力了這麽多年,得來的結果呢?”


  裴澤撩動眼皮覷向柳姝菡,眼裏有恨意,口吻卻平淡:“是這個女人堂而皇之地搶占她的家庭,傷?你逗我呢?有的可傷嗎?誰會在意啊?”


  單瞧麵容,柳姝菡的年齡不過四十出頭,她保養的很好,婀娜的身材不亞於頂級名模,是位舞蹈家,有政壇背景。


  落下的話音中,裴翰威渾不在意地進食水果,柳姝菡更是無動於衷,命鍾叔將放涼的燕窩拿去廚房熱一熱。


  裴翰威說:“你想用什麽籌碼跟我交換?”


  裴澤移開視線,冷下神色。


  “首先,你是我兒子,單憑這一點,凡是與裴家相關的事,都有你一份。”裴翰威並攏手指,一下下點在太陽穴上,嗓音穩實有力,“其次,自你出生起就是萬人矚目,無論你走到哪兒,總會有人處心積慮地想要從你身上挖到對南榮集團不利的東西,多少競爭對手盼著我早日垮台,你想讓我成全你,但你讓我好過了嗎?”


  裴翰威露出談判生意時固有的輕蔑笑容:“小澤,所有事情隻要有利益關係,都可以商量,但你要求的這些,於我而言沒有任何討價的餘地,連稍作權衡的可能性都不存在,我不會答應你。”


  “不過你說的這五條,第一條是可以實現的。”裴翰威勸告道,“就看你有多大誠意舍棄後麵四條了。”


  裴澤這次回家發現了兩件事,其一,裴翰威對待家人,是能夠心平氣和坐下來交流的。其二,但他肯交流,說明結果注定是個死局,輸的一方一定是自己。


  裴翰威學著裴澤的模樣伸出手,同樣依次壓下五指:“一,你是裴家的繼承人,我的孩子,裴欣的弟弟,這三個身份於情於理,都應該優先排在其他身份之前。二,望子成龍,是人之常情,作為父親,我有權也有責任為你的人生規劃一條最好的路。三,我對你的養育之恩若用金錢來衡量,七千萬,一次性付清,否則免談。四,隻要你肯改過自新,你和溫玉的事,以及對集團帶來的影響,我既往不咎。五,這裏是你的家,想來就來當然歡迎,可想走就走,恐怕沒那麽容易。”


  該怎麽形容眼前的畫麵。


  裴翰威慢條斯理地說完話,頗有閑情地把玩著一支雪茄,柳姝菡旁若無人地品嚐燕窩,一口接著一口,其實用目中無人更加貼切。裴欣不動聲色地坐在位子裏,臉上沒有表情,從頭到尾不言一語,隻安靜地聽。


  每個人都各懷心事,詭異而別扭地拚湊成一個“家”的樣子。


  裴澤垂眸看向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他的家很溫暖,家裏有人做好了飯,正盼著他早點回去。


  不作分秒猶豫,裴澤抄起車鑰匙,大步奔向門口。晃動的視野裏,客廳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裴澤從裴翰威剛才的言語中已有預料,側身蓄力揮拳的瞬間,裴翰威的嗓音冷冷地從餐廳傳來:“在做決定之前,先想想溫玉的處境,你覺得你趕得及回到他身邊嗎?”


  裴欣靜默片刻,回身望向停立在昏暗光線中的裴澤,那道落魄的背影因憤怒不住地打著顫,攏緊的拳頭青筋畢現。他低首隱忍著,雙目赤紅,呼吸不暢,半晌,卻認命地鬆開了手指。


  擊垮裴澤的,是因他而起,帶給溫玉的傷害。


  想到溫玉口中的“瘋子”,裴澤恨不得將裴翰威碎屍萬段。


  裴翰威發話:“老鍾,送小澤回房間。”


  鍾叔聽從吩咐邁到裴澤身側,心疼地說:“少爺,您還是聽裴先生的話吧。”


  裴澤到底還是輕信了裴翰威“父親”的身份,比起歇斯底裏地暴力對壘,眼下的情況其實更加找不到出路。


  終於,他對“家人”僅存的最後一點善意,於此刻徹底泯滅殆盡。


  一層黑黢黢的走廊盡頭,鍾叔推開裴澤房間的門,用力握住裴澤的手臂:“您先消消氣,過兩天再和裴先生好好談談。”


  過兩天?裴澤滾動喉結,艱難地吞咽一口空氣,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下去,溫玉隻會比他更心急。


  身後掩合的屋門上了鎖,裴澤疲憊地環視一圈封閉的空間,從兜裏掏出手機摁亮屏幕,沒有信號。


  床、書桌、獨立衛浴,一座五髒俱全的牢房,將他困在裴家寸步難行。


  裴澤倚靠牆壁竭力平複心情。幾分鍾後,他走到書桌前,立起倒在上麵的那副早已褪色的原木相框,裏麵放的是與母親唯一的一張合影。


  裴澤望著母親的笑容,心裏想的是,原來媽媽也是會笑的。


  記憶裏的女人,終日沉陷在暴躁、沉鬱亦或痛苦不堪的情緒中,心思紊亂導致精神時常失控,總不是個體麵的模樣。直到某天夜晚,看見她平靜地躺在自己床上,麵容是少有的安詳,裴澤才從她身上感覺出一絲母親特有的溫柔來。


  但溫度卻是冷的。


  母親吞服過量的安眠藥,死在了自己房間裏,至於她為什麽會選擇在這裏結束生命,大概是因為,裴澤是她存活於世,尚且僅剩的一點眷戀吧。


  有些人一出生身上就帶著枷鎖,暫不談後天父母強加給你,與你的意願背道而馳的期望,單是成為他的孩子,流著和他相同的血這一點,就足以令人厭惡到窒息。


  印象尤深的一幕,裴澤曾望向窗外無邊的星夜,拉著母親的雙手,對她說:我想考去賓州的大學,去找尋屬於自己的生活。


  裴澤屈腰坐在床畔,弓身麵朝窗戶的方向,現在那裏嵌了一堵厚重的灰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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