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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爺爺編的論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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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初三十四年,七月十八日,晨。


  七月長安多陰雨,也多肅殺之氣,漫天霏霏陰雨與漫天烏雲如鉛模籠罩了整座長安城,唯有一兩盞亮燈如漆黑夜裏沉眠凶獸睜開的眼睛。


  踢踏的馬蹄聲在靜夜之中傳出去很遠,卻沒有驚醒長安城中任何一人或真或假的好夢。


  慕白不斷鞭笞著胯下的大宛良馬,渾身漆黑唯獨馬蹄呈現白色的黑雲踏雪寶馬驚雷般穿透了整座長安城,暗夜也隨之逝去。


  本該破曉東方的太陽卻沒有出現,陰雲籠罩了整座長安城。


  “還有多遠啊?”慕白轉身望向霍庭武,“對麵大概有多少人?”


  霍庭武渾身著玄紅色,挺立於馬上,未著甲卻更是顯得英武非凡。


  “大概已經到了吧……”


  一隻箭頭上閃爍著藍色光斑的冷箭從霍庭武臉頰旁飛過。


  箭顯然是故意射偏的。


  畢竟霍庭武這一身大紅色的騷包衣服,隻要不是瞎子就不可能射偏吧?

  這大概是一個警告。


  “來者何人?”


  但衛修之沒有理會這個貌似善意的警告,劍光閃過,白衣少年騎馬人立而起。


  閃著寒光的飛箭碎成了數千片。


  這是來自衛霍的反擊。


  肅殺之氣壯烈滿懷的陰雨中,一行人打著油紙傘緩步列隊而出。


  這些渾身黑衣黑甲的人有八個,每一個人都背著三柄劍,一柄攻堅破甲的雙手重劍背於身後,一柄矯捷炫技的單手長劍斜挎於腰間,還有一柄殺人見血的漆黑短劍見諸於左腰。


  這八人穿著士大夫才能穿的祭祀禮服,渾身漆黑、沉默寡語像是一群要去祭祀祖先的士大夫,而不是天下最著名的殺手-玄衣社。


  玄衣社是一個從春秋戰國就已經存在的殺手組織,曾經無數次組織過對某一帝王將相的刺殺,因此也被無數君王下令追捕,但從春秋至今,近三千年的歲月了,玄衣社天地玄黃四級殺手中,隻有寥寥數個黃字輩的刺客被皇帝和權貴們追捕成功。


  他們撐著傘,對慕白輕輕躬身,這是士大夫麵見君主時的禮節。


  他們是刺客,卻也堅守著古老的禮法。


  “殿下,請回吧。”刺客躬身之後,一個穿著渾身漆黑拿著朝板的人緩步向前,“君為社稷江山之望,若臣等強攔殿下,便是以下犯上,更是死罪。”


  子思穿著黑色的朝服,三縷飄逸的山羊胡,慈祥的眉目,寬大的袖子以及手上由於握筆而成的老繭,隱隱揭露了他的身份,子思是一個儒生,而非武夫。


  其後七人摘下了自己背後足以充當斬馬劍的重劍,順著北鬥七星的陣勢列成了大陣,左傘右劍林立於慕白三人必經之路。


  顯然硬闖是不可能的了。


  “不知閣下何人?可否通報姓名?”慕白翻身下馬,腳下傳來一股熟悉的踩屎感,卻不知道在這肮髒的地上踩中什麽東西,“孔夫子也說了,陣前殺人得知道他是誰,對不對!”


  “夫子有說過這一句嗎?”為首那人微微一愣,回頭向自己手下看去,眾人都是一副懵逼樣,“我四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七歲熟讀四書五經,怎麽不記得這一句?”


  “論語,子張篇。”慕白輕輕一笑,滿是真誠,“不信你回去查啊!”


  “查!”子思揮了揮手,接著俯身下拜,“儒門八子-子思見過秦王殿下。”


  慕白心裏涼了半截,儒門八子那可是足以挑戰張定北的絕世高手。


  而且

  刺客們竟然真的掏出了一本論語飛快查閱著。


  誰家搞刺殺的刺客竟然會隨身帶著論語這種東西!?

  “老大,沒有!”


  “你騙我!”


  子思拔劍,對慕白怒目而視。


  局勢達到了一觸即發的邊緣。


  “本王,何等身份!怎麽會騙你!”慕白在背後做了一個救我的手勢,“我且問你!你這論文是何門何派,什麽時候出版的!”


  衛修之看到了慕白的手勢,正打算拔劍的時候,子思認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修之停下了腳步,或許這會是慕白將這次的危機轉變為一個前所未有的機會的絕佳時間點。


  “古文派,百年前的舊書。”


  “那你可知朝廷最新頒布的……”


  牛毛細雨中,刺客翻書的沙沙聲清晰可見,封麵上新修版大字清晰可見。


  慕白抬頭望天,第一次感覺到人生竟然如此艱難。


  論語上怎麽可能有他剛剛編出來的話,除非孔夫子也傻了……


  我不過就是編了幾句名人名言嘛!

  為什麽會有人隨身帶著典籍!


  我命休矣……


  “巨子!真的有唉!”一個刺客把自己心愛的重劍往地上一插,揚著書就跑過來了,“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叟哉?人焉叟哉?”


  子思一愣


  “不是這個意思吧,孔子的意思是:“看明白他正在做的事,看清楚他過去的所作所為,看仔細他的心安於什麽情況。就能明白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吧。”怎麽變成這樣了?”他接過刺客手裏的新修論語,看到那一頁,“殺一個人,要首先知道他的姓名,其次問他要遺言,再接著要問他心中最佳的安葬地點,這樣才能殺他!”


  子思一個讀了半輩子論語的老儒生,第一次感覺自己從來沒有讀懂過論語。


  “出劍吧。”子思從腰間抽出了長劍,漂亮的耍了幾個劍花,足以震撼天地的浩然正氣隨著劍光四溢天地之間,雖然君子六藝中雖然並不包括劍術,但作為東周隊長孔夫子的門徒,子思怎麽可能不會用劍,“老夫學文六十餘年,若用詩文勝你們,乃是勝之不武……”


  “我跟你比劍?”慕白望著四散而去的浩然之氣咽了下口水,“這就勝之有武了?”


  子思頓了一下。


  “那這樣吧,你出三招,若是三招之內你能突破老夫的劍陣……”子思頓了一下,“便放你過去。不然老夫也不好跟人交代,畢竟受人之托。”


  “若是不成呢?”


  “請殿下原路返回吧。”


  子思橫劍沉握,一派淵渟嶽峙的宗師氣派。


  慕白望著已經指向兩位數的係統任務倒計時深吸了一口氣。


  “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慕白張嘴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風雲突變。


  如同鉛幕般籠罩著整座長安城的陰雲突然被一道耀眼的陽光所擊碎,耀眼奪目的光芒之中,七月飛雪,鵝毛般的大雪從萬丈天際而落,難以攀緣的絕域雪山、不可被凡人所觸及的雪嶺之花,都在天空之中出現,接著不過須臾之間,橫跨關中平原的長安城便被巨量而難以計數的白雪所吞沒,一時之間,長安城竟然成為了雪之國度。


  “來得好!”子思望著長安空中憑空而現的絕域雪景,長嘯一聲,揮劍而斬。


  潮水般的浩然正氣在劍鋒中匯聚、交鋒,並最終與空中萬千飛雪和雪之國度交匯碰撞。


  浩然正氣與雪國風光在天空中炸裂、交匯,巨量而不可阻擋的浩然之氣在撕碎了天空七月飛雪的異象後,最終撕碎了天上的清雲。


  慕白微微後退了幾步,如潮水般湧來的浩然之氣雖然被自己勾畫而成的白雪江山吸收殆盡,但終究還是留下了幾絲劍氣殘餘。


  幾絲劍氣之中,為天地立命,為生民立心的恢弘正義清晰可見。


  子思雖不習劍,卻也不愧是一代儒門宗師。


  “請先生接我第二招。”慕白行了晚輩禮,子思恢弘劍意中為國為民的思慮就值得他一拜。


  “來吧。”子思左手微微顫抖著,但臉色卻越發紅潤。


  他越來越興奮了,這數十年來,多少人聽到子思兩個字就已經聞風喪膽了,而現在,他終於等到了一個值得他出劍的對手。


  雖然對手隻是一個年渝二十的廢物秦王罷了。


  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天地異象再次被引動,恢弘大氣似那九天宮闕般的江山社稷圖頓時而現,十多萬裏天國般不可攀登的長城,無邊遼闊唯獨剩下白色的平原、一座懸停於金色蒼穹之下的巨大連橫山嶽,冰封萬裏不可再次被人征服的濤濤長河,以及一位眺望遠方城塞,思考著國家未來並桀驁獨立於天穹之上的老人。


  子思凝目眺望著天穹之上的恢弘異象,這一卷寫滿了江河湖川海的江山社稷圖,雖然再也沒有引發七月飛雪的異象,卻更加具改天換地的偉力。


  這真的是從小不學無術,號稱長安城第一攪屎棍的秦王李慕白嗎?


  “來吧!”


  子思再次斬出一劍,卻再也沒有了之前浩然正氣席卷四荒八合的霸氣,相反,這一次由這位大儒畢生信仰所凝成的浩然大道已經盡數凝聚於劍鋒之內,龐大而凝練的劍意與一位儒者一生安身立命兼濟天下的信仰混合在一起後斬向了那座天穹。


  劍芒遮天蔽日,如蝗災後飛騰升起的陰雲,山野大河則在金色曦光中煌煌如天國至尊。


  兩者很快相撞,劍芒銳利而山嶽厚重。


  劍鋒落,山嶽折。


  子思依舊贏了第二劍。


  年逾六十的老者卻沒有一絲歡欣笑意。


  隻剩下沉重。


  還剩下一劍,自己真的能扛過去嗎?

  這等詩句真的是一個少年人做的?


  “老伯小心了。”


  慕白露著大白牙向子思靦腆的笑了笑,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天地在握的掌控感。


  不過兩闕耳熟能詳的詞句竟然就能有如此的威勢,那李白!杜甫這樣足以擊敗千年時光的名詞佳句該有何等的偉力!


  “江山……”


  驚雷劃破了天際,天道之力史無前例的匯聚著。


  但慕白突然卡殼了,他竟然一時想不起來接下去的一句了,巨量被詩句凝聚起來的天道之力迅速消散,而已經半成型的天地異象更是隨之毀滅了,“後麵是啥來著?”


  原本全神貫注準備應對這一擊的子思老爺子望著這一幕差點沒繃住笑出聲來了。


  “賢侄,可否需要些時間?”子思老爺子既有風度的將自己的長劍收了起來,反正他隻需要在這拖住慕白一行人就可以了,至於怎麽脫,委托人沒有詳細規定,子思老爺子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間了,“給賢侄搬張椅子,做文章嘛!得坐著寫!”


  老爺子的笑聲中,後麵的刺客竟然真的搬出了一把椅子。


  “大哥?要不讓我上吧?”衛修之望著抱著腦子卡文的慕白,腦殼都大了,“這時候你也能卡文?”


  “是說啊。”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慕白卡文了,卡的很難受,於是他決定發揮一個撲街小說作家的天賦,跳掉了那段死活想不起來的課文。


  天地異象頓生,一片既無時間又無方向概念的黑暗籠罩了在場的所有人,接著,原子與中子的劇烈碰撞好爆炸中,作為萬物維度和尺度的時間第一次出現,在混沌初開的劇烈而瑰麗爆炸中,眾人被帶到了那片隻有荒蕪、原始、蠻荒的國度。


  時間飛快流逝中,難以計數的部落聯合形成了部落聯盟,在刀耕火種與手無寸鐵的戰爭紛擾中,元初文明誕生了,那些早已經難以辨認的文字在時間中一步步演化,最初的王國、貴族也隨之建立與出現,炙熱的藍色火焰中,銅與鐵出現了,接著那些矗立萬世的宏偉建築一個接著一個由人們的想象變成了現實。


  古代人在科技、哲學與思想啟蒙中步入了一個黃金年代,一個接著一個無比輝煌的帝國被一個又一個足以載入史詩被永世歌頌的英雄所建立,但接著,無節製的戰爭、科技進步的極限卻將一個又一個的帝國拖入崩潰與坍塌的死角。


  緊隨帝國毀滅而降臨的就是焚燒書籍與文明的嫋嫋青煙,消散的青煙將那些史詩中的偉大英雄、黃金國度一個個又一個的埋葬在了永世的謎團之中,今人追思古時的黃金帝國,再也無法讓一個時代的悲歌成為一個另一個時代警醒的力量。


  秦漢唐而至元明清,雖然曆經百世,可也隻是一個輪回罷了。


  興、衰、昭、亡,眾人識海中不斷重複百代帝國興亡故事。


  哪怕異象消散良久,也久久不曾動彈。


  “唉……”


  子思矗立原地良久之後默默歎了一口氣,他未曾出劍,也未曾如今日一般迷惘與後怕,

  “多謝秦王殿下手下留情了,這一招乃是直攻識海思域的殺招,雖不曾傷人體表分毫,但若不能勘破百代王朝興衰之謎,隻怕他們將會將會永遠沉迷於百代之政的循環之中了。”


  “老夫輸了,願賭服輸。”


  儒門八首子思拍了拍手,將自己身後諸人從識海不斷演繹的興亡故事中喚醒,並扔給慕白一塊白玉腰牌。


  “借殿下洪福,老夫終於勘破了百代興亡之密,此等幸事,老夫無以為報,唯有以此牌相贈。”


  子思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肉痛的掏出一塊玉牌,一臉豪爽的遞給了慕白。


  “這是個啥?”


  玉牌似乎很珍貴,子思遞出玉牌後轉身就走。


  “殿下日後自知,老夫告辭了!”


  慕白瞅了一眼手裏流光溢彩的玉牌,子思一幹人卻已經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他們手裏那本論語是誰編的?這麽扯淡的翻譯是怎麽通過考試的?哪個老王八犢子搞得,回去得請他喝酒!”慕白望著消失的子思,將玉牌往兜裏一揣,回頭看了看滿眼震驚的衛霍二兄弟,“早告訴你們了,本殿下超能打的!”


  “走吧”


  “慕白哥……”


  “嗯?”


  “那本論語是先帝編的……”


  “我去!”


  “我祖宗這麽不靠譜啊!”


  “是啊。”


  “回去請我喝酒,不然就去皇帝那告你誹謗先帝!”


  ……


  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後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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