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曲皇城舊夢-7
從前一天晚上賀明玉酒醉離席開始, 顧擎就一直覺得心裏莫名被什麽東西吊著, 到了第二天吃完早飯都不能安心。
最後他不得不對自己承認腦子已經被那個姓賀的小混蛋塞滿了。
反正他是皇帝指定接待自己的負責人, 那自己直接上王府去找人,也不算失禮吧?
顧大帥一向是個行動力滿分的人,做下決定之後, 他就大搖大擺地領著幾個親衛往瑞王府去了。
可想而知地撲了個空。
王府裏頭空空蕩蕩的, 所有男主人都不在家, 顧擎一個外客也沒厚臉皮到等著福晉出來接待自己,所以隻能撐著臉麵給門房打了個招呼後, 就灰溜溜帶人重新溜達到街上。
下屬們看出頂頭上司不開心,隻能絞盡腦汁地提出些行動計劃來。
“大帥……前些日子不是還說要去試試西三巷那家酒館兒……”
親衛甲剛剛起了個頭兒,後半截話就被副官一個眼神瞪回去, 果然顧擎隻是給了他一個淡淡的眼神——看不出喜怒, 隻是盯得人冷汗都要落下來了。
幾個人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就聽見任性的大帥淡淡開口道:“走, 去京都大戲院。”
“大……大帥?”
顧擎哼了一聲:“前日那老板不是答應盡力去請麽,今天若是在見不到那李憐玉,就給我調支親軍來拆了他的破店。”
幾個親兵互相對視一下, 都決定還是讓無辜的老板去承擔大帥的怒火吧。
於是一群人都擺出自己最凶神惡煞的表情, 殺氣騰騰地往京都大戲院的方向行去。
花開兩朵, 各表一枝,昨天晚上灌了一肚子酒又耍了一通酒瘋的沈悠醒過來的時候,非常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頭一點都不疼。
這和他以前在其他小世界中積累的宿醉經驗一點都不一樣!
難道這賀明玉天賦異稟,不容易喝醉不說, 連醉過之後都不用受到普通人那樣的困擾?
那就真是太棒了!
“您想多了,仙君,”甘鬆涼涼地在識海中出聲道,“昨兒個那江月雲伺候了您大半個晚上,這年代有不少醒酒湯的方子,那麽一碗一碗地灌下去,您就是再喝半斤現在也不會太難受。”
“……”這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沈悠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仍然是有點暈乎,但已經比他昨晚預料得好太多了。
畢竟昨晚賀明玉喝得都完全斷片兒了。
“哎……月雲呢?難道把人家給嚇著了,現在不敢見我?”
“……不是,”甘鬆咳了一聲,用一種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語氣解釋道,“早片刻有位大人物指明了非要李憐玉給他唱《醉楊妃》,老板撐不過,就叫他先過去救場了。”
沈悠眉一揚,語氣冷了三分:“什麽樣的人物這麽大麵子,京都戲院這賀明玉的地盤兒,輪得到他耍性兒囂張?”
甘鬆眨了眨眼:“還是老朋友……”
“……顧擎?”
“咳,”甘鬆裝模作樣地正了正色,“對,是他。”
“嘖,”沈悠輕輕咂了一下嘴,忽然笑了,“他可真是陰魂不散……看來是最近商號又懈怠了,居然讓他有空來這裏耍威風麽?”
他沒有等甘鬆回話,而是扶著床欄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發現除了身上還有些酸軟外並沒有什麽不適。
月雲這孩子,真的是很不錯!
甘鬆決定還是不告訴他昨兒晚上江月雲是怎麽服侍他這位金主的了。
上賓廂房中,顧擎正一臉陰沉大馬金刀地坐在中間,身邊兒圍繞著四五個鐵塔一樣穿板兒正軍裝的大漢,活脫兒一個來砸場子的軍痞。
王管事和月雲垂首站在對麵,顯得噤若寒蟬。
顧擎左右打量著月雲一張慘白的俏臉,怎麽都不明白那賀明玉怎麽就會喜歡這種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兒。
他詭異地想到一個問題——就這麽兩個人,在床上分得出誰上誰下嗎!
“你——就是江月雲?”
月雲一抖,把臉垂得更低了:“是草民……”
他本不該這麽怕一個外地來的軍隊頭子的,誰都知道他是賀明玉的人,而不論賀明玉的朋友還是敵人,都不可能冒著惹怒那人的風險而把他怎麽樣。
可這位姓顧的軍爺氣場太強……雖然沒把他們怎麽地,可他就是止不住地從心裏感到害怕。
他這時候已經開始莫名慶幸昨晚上沒把那一時衝動的想法付諸實踐了。
顧擎嗤了一聲,倒也沒再繼續欺負他。
這娘們兒一樣的小戲子讓他提不起勁兒來,而且看著就沒有什麽威懾力,他遠犯不著為這種不可能成為對手的角色煩心。
呃……什麽?
顧擎愣了一下,有點兒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所從何來——不至於吧,跟那小野貓也就見過一麵,雖然從未見過那樣的人物,可自己好像也沒這麽急色啊?
正有點兒煩躁,就看見一個小廝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去看那管事,顧擎不耐煩地給副官使了個眼色,叫人把那小子給提溜進來。
“見……見見見過大帥……”
“有話說話!”副官幹脆利落地一聲喝,險些沒把那小廝喝得出溜到地上去。
“我我我找、王王王……”
顧擎閉了一下眼睛,一揮手把房間裏所有不是自己手下的人都趕了出去。
真他娘的煩人,吵吵得他腦仁兒發疼。
“大帥……”副官賊眉鼠眼地湊上前來,“那咱們還等不等那李大家?”
“等!”顧無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肯挪窩了,他現在急於做點兒什麽來發泄自己心裏累積的怨氣,倒要看看這老板究竟能拿什麽搪塞。
他可是知道,這李大家是萬萬請不來的。
被攆出房間的三個人走到後麵立刻恢複了正常,小廝從懷裏掏出紙條,笑嘻嘻地遞給王管事:“爺醒了,剛得知這事兒……可真是瞌睡送了個枕頭,他老人家說最近正琢磨著給李老板背後的高人露露臉兒呢。”
“他……肯?”王管事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用搶的架勢把那紙條拽過來,飛快地瀏覽上麵的文字,“哈哈哈,不愧是爺啊,這下子這鍋顧大帥想不背都不行……妙啊!”
同樣看了紙條上內容的月雲輕輕一笑:“有時候我真奇怪,他那腦子是怎麽長的,就總和我們這些人想到的半點兒不一樣呢。”
“當然不一樣,”王管事笑道,“要是一樣,這天下財富也就不會被我們瑞字號都賺盡了。”
小廝多少有些擔心道:“可是明天……這時間會不會太趕了,許多戲迷們怕都趕不過來呢。”
“那有什麽所謂,”王管事一咧嘴,“咱們本就不是要正式給李老板搭台唱戲,不過是讓天下人知道‘顧大帥想看,李憐玉就在第二天給他登台’這件事,就足夠了。”
月雲搖搖頭:“這種情況下,錯過這一回盛況的忠實戲迷越多,才能越好地達到爺想要的效果呢。”
說得一點兒不錯,這消息一傳出去,所到之處簡直炸開了鍋。
李憐玉這些年登台愈發少了,一年有那麽兩三次都算勤快,每次京都大戲院都會提前一個月就給天下廣發請帖——到準時人李老板登台三天,從不多一場,也從沒少一場。
每年這時候對各地戲迷來說簡直是節日,有不少所居僻遠的大老爺甚至會花上那麽一年半載就暫居京城周邊,隻等著別把人家這從沒準信兒的登台錯過了。
甭說當代了,古往今來唱戲能做到李大家這份兒上,那也是屈指可數的事兒。
提前一個月還有那麽多人嫌時間短呢,這次隻提前一天,接到電報的戲迷簡直是捶胸頓足指天罵地,這種情緒在得知那計劃外的登台隻是因為南軍顧大帥要求時達到了頂峰。
懸而未決多年的疑案——李大家背後到底站著誰,終於水落石出了!
“……早就聽說那顧擎權勢滔天卻性喜男色,唉……造孽,真是造孽啊!”
“真沒想到,連李大家這樣風華絕代的人物,竟也逃不出如此可憐可歎的宿命……”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不知那顧擎究竟是何等樣人……我倒覺得李大家不定多不情願,不然以他如今的地位,未必沒人會為了他與姓顧的硬碰。”
“……說的也是,說起來,當年我還一直覺得京城賀明玉最有可能獨占鼇頭呢,至少有些共同語言吧……”
“哎,你可想左了,賀小王爺欣悅的可是江老板那一款柔弱美人兒,不過他能和李大家成為朋友倒真有可能……”
“還別說,你們是不知道,上次我有幸見那小賀王爺當街打馬而過……嘖,真是,他怎麽就是個王爺呢。”
“行了吧你們,在這兒把玩笑開到瑞字東家頭上,我可還不嫌命長……”
“……”
不管大家有多少猜測多少感歎,第二天的太陽還是如常升起了。
顧擎心裏頭其實也納著悶兒,可他一貫自詡風流,自然不至於連一天的時間都不給人家準備,沒想到第二天早上醒來,這天下人看他的眼光都變了味兒。
他走在街上的時候,連路邊賣燒餅的老大爺都在旁邊菜販子的科普下對他露出看人生贏家的表情。
顧擎:“???”
待到得戲院,他才終於明白發生什麽事兒了。
該死,又被擺了一道兒。
本來就日日客滿的京都大戲院今日更是人滿為患,遠遠望過去隻見一片攢動的人頭——更稀奇的是,那些湊在一起擠得滿頭大汗的可不是尋常販夫走卒,而是各個綾羅綢緞,其中不乏有他近日相識的大商人大官爺,甚至側門兒還能看到一頂頂垂著紗簾的精美小轎——想是女眷所在。
事已至此,顧擎倒還真要看看對方到底搞的什麽名堂,今天帶著的八個侍衛把槍一抗,前麵嘩啦啦就讓出一條極為寬敞的大道來。
“看看看,那就是南軍顧大帥!”
“哇就是他呀,還好還好……我可憐的李大家,好歹這相貌還能看。”
“嘖嘖嘖,看不出,這麽威嚴正氣的長相卻會做出那種禽獸不如之事。”
“哎你嘴巴裏幹淨點兒,李大家那樣神仙一樣的人物才不會受人淫威所迫呢……”
顧擎臉色一黑,邁著虎虎生風的腳步急速進了戲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