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蔬菜三明治
當早上斯內普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看到的黑色的床幔，而不是蜘蛛尾巷熟悉的天花板，他恍惚了一陣，這才想起今天已經是星期一了。身邊空空的床鋪讓他心裏升起了隱秘的失落，而夢中的情景還沒來得及退去，如潮水衝刷過沙灘，一點點推開了細密的沙粒。他的記憶正在慢慢地複蘇，通過各種方式，通過各種媒介。
那是神秘人回來之後，哈利在三強爭霸賽的時候宣布了這個消息，然而魔法部卻拒不承認。福吉一直在否認這個事實，試圖粉飾太平，他甚至認為這一切都是哈利的幻覺——他不清醒，他的腦子裏滿是一些胡編亂造的故事，福吉太迷戀他的官職了，因此執迷不悟、一意孤行，他操縱《預言家日報》宣揚哈利是一個“受愚弄的、千方百計引起別人注意”的人，“認為自己是個悲壯的大英雄”，並用言論攻擊鄧布利多。
斯內普知道哈利的痛苦——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但是他對此無能為力。斯內普也曾感受過這樣的痛苦絕望，那是很久遠的時候了，那樣的痛苦使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自己對所有的一切都無能為力。於是他寄希望於那個最偉大的白巫師，他請求他保護他心中的陽光，即使鄧布利多當麵戳穿了他的自私與陰暗，可是命運從未眷顧過他，它總是一次次地讓他絕望，而他在這一次次的絕望中變得越來越強大。當現在斯內普以為自己已經強大到足以麵對一切，可是他發現仍然無能為力——他厭惡這種感覺。
對外，哈利總是表現得很冷靜，但是內心卻壓製著怒火，就像冰層下湧動著的火焰，隻是在等待一個時間，一個爆發的時間。赫敏和羅恩變得有些怕他，小天狼星想要安撫他，卻無從下手。然而在布萊克老宅裏，在哈利的房間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在的時候，哈利總會一遍遍地向他訴說他的壓抑，似乎是等他的回答，又似乎隻是找一個地方宣泄。
他們並排躺在那張床上，床很窄，兩個成年人躺著有一些擠，哈利撐起身子看著他的臉，聲音聽起來有一些遙遠：“隻有你們相信我，所有人都認為救世主是個騙子……”他重新躺回去，聲音低了下來，“還好有你們相信我。”哈利的聲音仿佛還在他的耳邊，他能感受到哈利的痛苦，除了羅恩和赫敏，哈利還能與之交談的隻有他了，然而哈利從他這裏隻能得到沉默。他裝作認真地盯著天花板，曾經絢爛精美的彩繪隨著時間的流逝，因為疏於維護，已經褪色暗淡，有些地方甚至脫落了，再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仿佛一個盛世的衰落。
哈利繼續說著，斯內普小心地豎著耳朵，不放過他的每一個詞，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西弗勒斯，我覺得你一直強大得可怕，有著異於常人的毅力和決心……而我除了‘救世主’就什麽都不是了。”
“鄧布利多教授對我一直抱有很高的期望，他認為我完全可以挑起這副擔子……而我除了勇氣其實一無所有……”斯內普側頭看他，而他也正朝向這個方向。他們對視，哈利的眼睛裏帶著濃霧般的憂愁，幾乎要滿溢出來了。斯內普想反駁他，不是的，他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比如現在，他甚至連怎麽安慰自己的愛人都辦不到，但是他還是什麽都沒說，他習慣了沉默，在需要語言的時候完全不知道如何駕馭它們。於是他隻是注視著哈利，然後他看到哈利似乎有些失望，男孩從床上爬起來，慢慢地走出房間，他想要叫住哈利，可是他依然沒有開口……
斯內普從床上坐起來，臥室裏拉著厚重的窗簾，遮住了所有可能透進來的光線，因此即使現在已經天色大亮了，屋內仍然暗得宛如黑夜，就像他曾經位於地窖的那個沒有窗戶的辦公室。走出臥室，外麵的桌子上放著的三明治顯得那麽明顯。他有些驚訝，在內心卻並沒有意外的感覺，仿佛他已經很習慣這樣突然出現在桌上的早餐。
那是一份蔬菜三明治，三個小巧的三明治整整齊齊地擺在長條形的盤子裏，旁邊還放著一朵可愛的小雛菊，明顯剛剛摘下來的，透出清新的氣息，花瓣上甚至還帶著露水。三明治選擇了全麥麵包，裏麵夾著生菜、黃瓜、洋蔥和西紅柿，裏麵混合的千島醬似乎是哈利自製的，口感細膩香滑，為全素的三明治帶上了一些恰到好處打的鮮美濃重口感。這一次哈利準備飲料的不是紅茶，而是鮮榨的橙汁，盛在直筒的玻璃杯裏，橙黃燦爛的顏色看起來誘人極了。
哈利一直有一種奇跡般的技巧，做的食物總是能完美的符合他的口味。他吃完了第一個蔬菜三明治，向第二個伸出手，一些夢中沒有出現的記憶紛紛揚揚地從各個角落飄了出來……
從那天的槲寄生下的一個吻之後，哈利就一直保持著一個習慣，給他準備早餐。從各式三明治到煎蛋加全麥麵包，一直都以健康而非最佳的口味為標準。在霍格沃茨的時候，他會將早餐直接送到他的辦公桌上，並確保他一走出臥室就能看到，附帶上各式的鮮花，傳遞少年羞於說出口的愛意。而到了假期，這份早餐仍然沒有中斷，直接通過海德薇送過來——漂亮的雪梟姑娘總是帶著包裹準時敲響他的窗戶，即使在他最為壓抑痛苦的時候，仿佛這個舉動能讓他平靜下來。斯內普知道，這是因為關心，或者說是愛，但是他根本不能給他許諾一個未來。黑魔王已經複活了，他甚至連“明天”都不能保證，這讓他內心愈加痛苦，然而和哈利不同，他從來不能表現出來，沒有一個人可以訴說——如哈利所說，他看起來一直強大得可怕，有著異於常人的毅力和決心，他是哈利的支柱。
唇齒間的各種蔬菜帶著清甜的滋味，仿佛春日拂麵的微風，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苔蘚上跳躍，他一次又一次感受到那種名為愛的味道，從哈利每一份製作的食物裏，仿佛失靈的味覺突然被喚醒，連帶著那些散落在大腦各處的記憶碎片。斯內普慢慢地咀嚼著口中的食物，突然，他想到了什麽，往嘴裏送食物的手停頓了下來。這個過程持續了一會兒，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麽，一點點皺起了眉頭，終於，他放下三明治，抽出魔杖，向自己釋放了檢測魔咒，各色的光爭先恐後地閃爍起來，和出現在哈利身上的一模一樣——他發現，自己的靈魂也是殘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