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功德
04、
江玖重新睜開眼的時候視野裏一片模糊，直到身邊紛亂的問詢聲慢慢清晰起來，他才看清眼前是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拿著毛巾給他擦頭上臉上的潭水。
是安偃雲的手。
從江玖的角度看得更清楚的除了這隻手就是安偃雲的臉龐。這還是江玖頭一回認真地打量安偃雲的臉龐；安偃雲的長相跟他的那隻手一樣，不算精致卻帶著一種凜冽，粗看不算打眼，卻莫名讓人看重，江玖總覺得平常見慣的同事朋友都像園林裏精心養護的黃刺玫，而安偃雲卻好似絕壁上從石縫中生長的野鬆。
安偃雲見他醒了，抄著他的後背扶他半坐起來：“小江？”
江玖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的時間有多久，隻覺得全身無力，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他根本沒法自己坐著，隻能靠在安偃雲身上維持坐姿，他們兩個衣服都濕透，水淋淋地貼在一起，倒是誰也嫌棄不了誰。江玖就這麽靠著，耳邊能聽見羅水嵐小聲的抽噎、胡龍華憂心的關切，還有那個今天新來的經紀人曾英在惶恐地道歉；他很想說一句沒事了，卻喉嚨發疼，一個字都講不出。
安偃雲看他情況不太好，皺眉道：“不行，得去醫院看看。”他說著也不等胡龍華點頭，直接上手一把打橫抱起江玖，喊上曾英就想走。
羅水嵐也立刻跟在後麵：“坐我的車，我的車大。”
胡龍華也怕江玖真有個什麽萬一：“你們先去吧，我這邊收拾一下再去醫院看小江，有事打電話。”
江玖被安偃雲抱著走了幾步，對這個姿勢的不滿終於戰勝了身體的不適，使他發出聲音來：“我自己能走……”
可惜他的聲音又低又啞，虛得半點說服力都沒有，不要說安偃雲，就連一向溫和的胡龍華都強硬得無視了他的這個訴求，監督著安偃雲一路把江玖抱上車後座才回拍攝點去。
車一開江玖又被巔得有些難受，安偃雲就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能稍微好過一點。車裏除了他們兩個就隻有羅水嵐的司機和曾英，江玖也就老實靠著，很低很低地問安偃雲：“水裏那個是什麽？”
車裏開著空調，安偃雲怕他衣服濕著著涼，從曾英那個巨大的登山包裏翻了浴巾出來給他披上：“是水鬼，不信你把褲腿挽起來看看。”
江玖果然伸手想去拉褲腿，但他手裏沒什麽力氣，扯了一下沒扯上來，最後還是安偃雲幫他把褲腿翻上來，露出腳踝上兩個黑漆漆的手印來。
江玖盯著那手印看了一會兒，最後說：“如果有水鬼是真的，那麽我在水底看見龍也是真的了。”
安偃雲頓時後悔當年為了好看硬是把靈力形態修成了龍型。
江玖問：“你究竟是什麽人？”
安偃雲的聲音有一點沙啞，但是很好聽：“我是你的粉絲。”
江玖靠在他肩頭，閉上了眼睛。
去醫院的路不長也不短。
下午四點，安偃雲在CT室門口等江玖。
到了醫院江玖就慢慢開始發燒，醫生看了說問題不大，很可能是著涼，但保險起見讓去做了個全身檢查。這時江玖的不紅就顯出好處來：他隻用戴個口罩就能大搖大擺到處走，倒是有兩個小護士覺得他帥氣，但也沒認出他是個明星來。
曾英看著心酸極了：“大人，不料您這個愛豆這麽……那個，我看您那麽熱忱，還以為是個大明星呢！”
“小江以後肯定會變成大明星的。”安偃雲斷言，“再說了，誰說小江不紅了，小江網上粉絲團天天給他作圖寫文呢。”
“粉絲團？我這個經紀人用不用去接觸一下？”曾英說著拿出手機，開了微博打算觀察一下江玖的粉絲團。
安偃雲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三姑娘，你知道怎麽當經紀人嗎？”
曾英斬釘截鐵：“我光知道要是有人欺負小江，我就揍他。”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句安偃雲就擺出黑臉：“今天繪山瀑布那些水鬼你怎麽沒解決？我要幫著劇組幹活就算了，你就跟在小江後麵也會出這種事？”
曾英叫屈：“那個東西太凶了，我一看對付不了就立刻去找您啦——連您都要放靈龍出來呢！”
安偃雲心有餘悸：“這事我得告訴顯佑伯去，他地頭上居然有這種厲鬼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案！”
曾英盯住了手機屏幕沒有答話，臉色有點不好看。
安偃雲問：“怎麽了？”
曾英抬起頭，一臉要急哭的表情：“老大，網上好多人在罵小江，怎麽辦？”
她打開的是江玖的個人主頁，基本都是江玖隨手拍一些有意思的東西放在上麵跟粉絲分享，比如路上看見可愛的小狗，或者買到一個有趣的杯子，差不多每次都有個一百多評論。但是江玖最新的一條微博下麵轉評加起來已經過了萬，曾英點開一看，竟然都是徐啟繁的粉絲刷出來的，滿眼是什麽“不會拍戲就快滾回家摳腳”、“心思全在蹭熱度上了”、“阿繁這麽無辜好心疼”，江玖的粉絲倒是在反駁，無奈勢單力微，幾乎徹底淹沒在一片罵聲中。
安偃雲好歹做了許久粉絲，見狀立刻拿過曾英手機點了徐啟繁的微博，一下子就找到了問題的根源。
徐啟繁v：小江來合影～［圖片］ 09：42
徐啟繁v：吊威亞吊了一下午，結果小江那邊出意外拍不了啦，大腿有點疼，隻能給你們看看劇中新造型啦［圖片］ 15：09
這兩條微博一綜合，徐啟繁的粉絲們立刻腦補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十八線小明星江玖好不容易接到一個還不錯的劇本，立刻粘上男主徐啟繁想賣腐蹭熱度；徐啟繁作為前輩提攜新人配合了他，但江玖爛泥扶不上牆，拍戲都要出意外，害得身體不好的徐啟繁白白吊了一個下午威亞。
曾英快速瀏覽一遍微博上的各種言論，怒氣衝天：“這不是胡說八道嗎？”
安偃雲道：“何止胡說八道，簡直顛倒黑白。”
曾英問：“我能不能告他們造謠？還是直接去找那個徐啟繁的經紀人？我看他肯定是故意的！”
安偃雲也認同徐啟繁肯定是故意誤導粉絲把矛頭對向江玖的，但是這麽做對他自己能有什麽好處呢？不過不管如何不能讓小江就這麽受委屈，安偃雲當機立斷：“先辟謠，待會兒給小江拍張輸液的照片發出去，好好講講今天是什麽‘意外’，然後再買水軍罵回去——我上午就看著那個姓徐的不順眼！”
“哪裏不順眼？”
“他找小江合影歸合影，竟然還動手動腳……”安偃雲說了一半才發覺剛剛問話的竟然是江玖，後麵的話硬生生自己咽了下去，“小江你檢查完了？”
“嗯，過半個小時出報告。”江玖拿過曾英的手機看了一眼，麵上沒什麽變化，問安偃雲，“怎麽，你跟我的新經紀人是朋友？還是因為你打傷了勇哥，特地找了朋友來當我的新經紀人？”
安偃雲說：“都有。”
江玖把手機還給曾英，衝她一笑：“既然還不熟悉經紀人的業務，就先什麽都別做，做得多反而會受更多攻訐。這個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粉絲間的摩擦，公司根本不會過問，罵幾天沒後續，這個事情就淡了。”
他簡單幾句話，安偃雲卻聽出一股淒寒來，想必類似的事情江玖曾經曆過不少，所以此刻自己跟曾英義憤填膺，正主江玖卻毫不在意。
曾英還在發問：“淡了是淡了，但這個事情的影響還在的。”
“什麽影響？除了兩邊粉絲，還有誰會關心這些。”江玖反問，“是我真的變成了鑽營小人，還是我表演的天賦被割掉了？被網上的幾句謾罵牽著走隻會讓自己變得更糟糕，不如好好走自己的路，等功成名就了，讓那些罵過你的、看不起你的人不得不敬佩你。”他話鋒一轉，說到了安偃雲身上：“我不怕跟你們講，我從十四歲開始就喜歡演戲，我愛我是個演員，我也有自信我能比其他人都強，我很想在這一行做到極致。安偃雲，我不管你是什麽來頭，有什麽打算，但假如你真的想介入我的事業，那就別總用粉絲那種小心翼翼的態度對我，我沒那麽脆弱。”
安偃雲有些赧然。他雖然一直說自己是江玖的粉絲，但實際上更多把他看做欣賞和愛護的後輩——畢竟對於行走世間數千年、見慣世事冷暖的在任城隍東川君來說，二十三歲的江玖其實還很稚嫩。但現在他不能這麽想了，即使他依舊欣賞江玖，也照樣想愛護他，卻不能再把江玖看做一個在追逐夢想的年輕人，而是要把他當成一個正在實現自己目標的男人。
一時他跟江玖之間沉默了下來，醫院的電子叫號聲混雜著小孩的哭鬧從他們中間穿過。
最後還是曾英開的口：“那這個徐啟繁的事情，就這麽不管了？”
“《喋血令》還沒拍完，在劇組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能怎麽辦。”江玖撥弄一下自己的頭發，“不過，既然安大哥你這麽相信功德，這次的事情就讓功德去善後吧。”
江玖說：“功德雖然聽著很玄，但在不涉及利益關係的時候，它最直觀的表現就是，有多少人會幫你說話。”
半個小時已到，CT報告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