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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駱駝與稻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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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曆十二年的最後幾天,隨著***擺出了誓要與清軍決戰的架勢,整個浙西、贛東地麵兒上迅速的沸騰了起來。


  衢州的清軍主力南下,廣信府的偏師也在竭力回援。而此時,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明軍在越過了五青山、騎馬山一線後,也毫不猶豫的沿著江山港繼續前進,直撲江山縣城。


  江山港乃是衢江的南源,過了五青山、騎馬山一線後,便向著東北方向徑直流淌,在衢州府城城南的雙港與常山江匯聚為衢江。一如江山港與常山江那般,衢江同樣會在金華府的蘭溪縣與東陽江合為另一條名為蘭江的河流,而這蘭江又恰恰是錢塘江極其重要的源流。換言之,一旦明軍拿下了江山縣,便可以直取衢州府城,而奪占了衢州,更可以順流而下,向著浙江的省會杭州大踏步的進軍!


  明軍和清軍都很清楚這一點,是故,當明軍發起攻勢的同時,負責對福建明軍作戰事務的鄭親王濟度也親率大軍趕赴江山縣城。明軍是順流而下,而清軍憑借著前沿三道防線對明軍的拖延,也隻是早到了一步而已。


  大年三十的江山縣城,喜慶的氣氛半點兒也無。整個縣城的男女老少盡數被清軍充了民夫,協助那些輔兵搬運軍需糧草、搭建營寨和哨所。至於年夜飯什麽的,已成妄想,若是動作慢了半分,皮鞭倒是管夠,就是不知道管不管飽。


  下午的時候,清軍已經與明軍的探馬照了麵兒,遊鬥的頻率在入夜前的那一個多時辰裏急劇上升。這期間,明軍的進攻熱情高漲,表現得非常主動。倒是清軍,更多的還是依仗著主場優勢。


  “要是沒有這老虎山,官軍的虛實肯定被賊寇看明白了。


  經過了下午雙方探馬的初步交鋒,阿商格一趕到江山縣便布置下的防線起到了極好的情報屏蔽作用,讓濟度發出了由衷的讚歎。


  說來,這江山縣城是倚江山港而建,其餘三麵,南有老虎山,西有西山,唯有北麵缺乏地理屏障。清軍是由北而來,率先控製了縣城,便搶占了先機。但是,若隻是占據城池,卻還遠遠不夠。因為,老虎山、西山以及江山港既可以是防守方守衛城池的地理屏障,亦可以是攻擊方圍獵有生力量的捕獸籠,關鍵就在於是哪一方能夠將其掌控在手。


  明軍沿江而進,奈何江山港長期為清軍獨占,明軍缺乏內河戰船,從閩北運過來的,以及從清軍那裏繳獲的也都是些小船,運輸輜重尚且大為不足,更何況是從江上對縣城造成威脅了。拋開這一路,清軍最先受壓的自然是南麵。老虎山作為城南屏障,雖說是高度有限,但景星塔和虎頭岩這兩處製高點卻可以俯瞰周遭。隻要天氣晴好,對手的動向盡可一覽無餘。


  阿商格的布防恰恰是將防禦範圍擴大到足以將老虎山和西山囊括其中,而非纓城自守。於現階段,西山倒還在其次,為明軍兵鋒所及的老虎山則已成重中之重。


  “老虎山當然不能放棄,但咱們進駐江山縣也不是為了守這麽座山來的。


  “守山是為了守城,守住了城池才能等來援兵,要不然幹什麽跑到這個小縣城來,衢州堅城,難道不比這裏易守難攻?


  “防守、防守、防守,阿玉錫,也沒見你守住那三道防線。等海寇把紅夷炮隊調來了,你還守是不守?

  他們爭論的焦點也並非是老虎山、西山布防的存廢,而是單純的憑險而守,以待援兵,還是趁明軍立足未穩,主動出擊。中軍大帳內,自濟度、阿商格以下一眾八旗將帥圍著一張鋪著地圖的桌子各抒己見。時而一人獨言,時而眾說紛紜,爭到激烈時,沒把桌子掀了都算是給這位小鄭親王麵子了。


  梅勒章京阿克善越說越氣,對同級的阿玉錫已是很不客氣了,氣得後者更是臉色一陣鐵青。說來,守不住那三道防線他確實是有責任的,但更多的還是對於未能及時發覺明軍趕在年根兒底下發起突然襲擊的預判失誤。後續,他組織那些綠營兵節節抵抗,最後更是建議阿商格斷臂求生,表現得都還算可圈可點,並非一無是處。


  此刻,二人的情緒愈加激動,未免老拳相向,把商議戰守大局的大事耽擱了,濟度一拍桌子,作勃然大怒狀,眾將亦是顧不得其他的了,連忙跪倒在地,口稱“主子息怒。


  “都起來,本王爺沒時間看你們磕頭,繼續軍議。


  調整了一下坐姿,濟度皺著眉頭示意他們繼續進行商議。二人站起身來,先是告罪,隨後阿玉錫便就著阿克善剛才的話繼續說下去。


  “王爺,奴才以為,朝廷給我軍的命令是抵禦海寇的攻勢,防止江浙糜爛。我軍隻要還在,那些牆頭草們就要掂量掂量自家有幾斤幾兩。貿然出動,除非一舉擊潰海寇,將其逐回仙霞關以南,否則就必然會讓那些牆頭草生出些諸如大清不行了之類的心思來。


  阿玉錫的意思在座眾將都是心知肚明的,他們這段時間以來會如此被動,全是因為滿清的戰略布局所限。拖下去,拖到清軍結束滅國之戰,轉而從東南、西南兩個方向對閩粵明軍進行戰略合圍。這是他們所有人都很清楚的,也是清廷要他們時刻銘記在心,並且無論使用任何手段都一定要達成的目標。


  這是大局,濟度自然也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但是,這個說法卻並不能說服阿克善,見得阿玉錫提到這個,他便毫不猶豫的向濟度言道:“王爺,朝廷要我軍守住江浙,這是沒錯的。但是這幾年下來,我軍已經丟了大量的府縣,整個東南戰局也是完完全全的被海寇壓著打。照著這麽下去,就算是撐到了西南的大軍與我軍配合消滅海寇,回了朝,也未必能落得了好啊。


  阿克善此言並非危言聳聽,當年周家鋪之戰後,清廷調回了湖廣的八旗大軍。說來,周家鋪一戰是清軍取勝,西南明軍最為強大的駕前軍幾乎被一舉摧毀,但是由於損兵折將,外加上前一年尼堪被李定國擊殺,那些浴血奮戰才得以擊破駕前軍的將帥們紛紛被清廷治罪,削爵、奪職者比比皆是。


  他們在衢州駐紮將近四年,浙江的台州府、溫州府、處州府以及舟山群島先後為***所奪,江西那邊,今年陳凱幾波微操下來,也已經到了崩盤的邊緣。能夠繼續撐下去,還得是多虧了洪承疇留了個心眼兒,把西南經標扣了下來,用以應對陳凱的攻勢。否則,陳凱現在應該已經在挾著席卷江西之勢,掉頭來合圍他們的路上了。搞不好,東南明軍要先清軍完成滅國之戰一步實現對江浙的鯨吞。


  當然,這都隻是悲觀的猜測,於今而言,他們仍舊在勉力維持著東南戰場的局麵。哪怕是當下戰局陡然間便趨於崩盤,起碼也還沒有到那最壞的結果不是。可問題是,清廷那邊可不會管什麽陳凱如何如何狡詐,***如何如何強橫,他們隻會看到歸濟度管轄的福建綠營幾乎全軍覆沒,清軍在東南的控製區急劇縮小,原本計劃用於西南滅國的大量綠營兵無法入黔充當八旗軍的炮灰,濟度這段時間以來在朝中受到的攻訐就不乏其辭。


  阿克善的話讓濟度和眾將不由得陷入到了沉思之中,畢竟,任誰也不想拚盡全力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卻不光不能分享戰利品,還要落得被治罪的下場。


  勝利的天秤開始傾斜,眼見於此,阿克善決定再接再厲:“王爺,據探馬回報,入夜前海寇抵近老虎山十裏的隻有北鎮、車騎鎮、左先鋒鎮和右先鋒鎮這四個鎮,約莫八千戰兵而已。趁他們立足未穩,進行夜襲,隻要擊潰了這四個鎮,海寇便不足為懼了。


  自古偷營,九勝一敗,說的就是這等尚未構建起完整的防禦體係的營盤。如其所願,初戰不利,明軍士氣必然受挫,再加上春節出征帶來的軍心不穩,他們的勝算可以大幅提高。屆時,無論是攻是守,主動權都將掌控在他們的手中。


  但是,明軍如斯,清軍也同樣麵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他們的的兵力與明軍尚在伯仲之間——已經抵達江山縣的除了先期出發的蒙古八旗以外,隻有滿洲八旗、和駐紮江山縣的前沿防線的預備部隊,後者更是隻有少量的漢軍八旗,餘者皆是綠營。而漢軍八旗的大部隊則被火炮拖慢了速度,一同從衢州出發的綠營的行軍速度更是難以達到八旗軍的水準。就算是日夜兼程,這些部隊最快也需要明天才能抵達。


  當然,理論上說,夜襲的本質是通人對黑暗的原始恐懼的加持,以突然襲擊的手段造成對手的群體性恐慌,利用這樣的恐慌實現幾何倍的戰果。所以,夜襲部隊一般都不多,但須得是由精銳之士組成。


  精銳部隊,於他們這支清軍而言是最不缺的,高標準嚴要求,把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都拋開,還有滿洲八旗在。而且,軍中更有由白甲兵組成的巴牙喇營,巴牙喇燾章京覺羅雅布蘭和他的副手巴牙喇甲喇章京伊巴格圖都是足以勝任夜襲部隊的指揮官的絕佳人選。


  這一戰法無疑是很對滿洲軍官們的胃口,至於蒙古八旗和漢軍八旗的軍官對此則多是本著多磕頭、少說話的生存法則,憑“滿洲主子怎麽說,我們就怎麽聽著的態度行事,充當起了沉默的大多數。


  越來越多的滿洲軍官開始傾向阿克善的夜襲計劃,阿玉錫那邊則支持者們則大多閉口不言。於是乎,很有民主精神的鄭親王殿下決定按照阿克善的計劃行動,派遣巴牙喇營作為夜襲的先頭部隊,一旦覺羅雅布蘭得手,再將後續部隊投放進去,以確保最大的戰果。


  說幹就幹,白甲兵們迅速的行動起來,他們作為滿清最為善戰的勇士所表現出的執行力讓在場的眾將頗為感慨。若是那些廢物綠營兵能有白甲兵十分之一的執行力,什麽***、李定國、陳凱之流早就都是一堆枯骨了。但是轉念一想,若是漢人軍隊有這樣的效率,他們早在幾十年前就被殺絕戶了,哪還會有今天。


  伊巴格圖帶著他的本部兵馬——一百五十名白甲兵作為夜襲部隊的先鋒,隨後由覺羅雅布蘭率領餘下的白甲兵作為他們的後勁,而再後麵的才是滿蒙八旗的主力部隊,用以擴大戰果。


  為了避免為明軍發覺,他們並沒有直接從老虎山附近南下,而是從西山南段繞了一段路程再轉而南下。一路上,自是人含草、馬銜枚力求將行軍的聲音壓到最低。這對於本就是從滿蒙八旗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白甲兵們而言並不是什麽難事。而憑借著這些,他們也更早的發現了明軍最外圍的夜不收,這對於夜襲的一方無疑是最大的優勢。


  幾個滿洲老兵悄無聲息的摸了上去,將明軍的那幾個夜不收一一剪除掉。隨後,他們繼續向南探索,如荒野群狼般狩獵著那些防備不足的獵物。


  前半段,他們進行的很是順遂,在接連解決掉了明軍的十來個夜不收後,他們已經可以依稀見得明軍一處營盤的火光了。前出的滿洲老兵將好消息送回,伊巴格圖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露出了殘忍的笑意。但是,等他親眼看到那些火光時,一股不祥的預感當即便在他的腦海中炸開。


  “不對啊,這個距離竟然能看到那麽多的火光,海寇難道不睡覺的嗎?


  似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一個滿洲老兵在匍匐前進的過程中,一支鳴鏑的尖嘯撕裂了暗夜的沉寂。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鳴鏑將滿身營火的巨獸一並喚醒。而伴隨著距離他們最近的那隻巨獸的驚醒,更多的巨獸也嗅到了他們身上的體臭,利齒外呲、鉤爪犁地,充斥著血腥的目光令人****。


  “撤,快撤!

  伊巴格圖很清楚,夜襲的關鍵在於突然性,一旦敵軍察覺,八千對一百五十,任他們有三頭六臂衝進了營盤也隻會落得個被砍成肉泥的下場。


  得了命令,白甲兵們匆匆上**逃,待他們逃回江山縣城時,清點人數卻少了十來個。以他們的經驗和騎術,當不至掉隊。這麽看來,大抵是落入了明軍之手,生死已是難料了。


  “海寇極為警覺,夜不收大概是正常的兩三倍之多,根本就不可能不被發覺。


  損失了十來個戰兵,看上去不多,但問題這些傷亡全部都是有伊巴格圖承擔的,他作為巴牙喇甲喇章京其實也就隻有一百五十個部下而已,一口氣就沒了十分之一的部隊,怎能不心疼。而且,巴牙喇營的白甲兵完全不同於普通八旗軍,他們都是從滿洲八旗和蒙古八旗中千挑萬選出來的精銳,是滿清這把屠刀上最為鋒利的刀尖,漢軍八旗連遴選的資格都沒有。


  **前期,各旗均有巴牙喇營,其中上三旗守衛宮城,下五旗守衛各王公府邸。至順治十七年,清廷將大批帶有滿洲色彩的名稱變更為漢名,其中巴牙喇營就是大名鼎鼎的護軍營。後來到了雍正年間,他們更是正式轉化為禁衛軍,與豐台大營、步軍營鼎足而立,構成滿清防衛京畿的三大精銳部隊中最核心的一支。


  伊巴格圖的說法立刻得到了他的上司覺羅雅布蘭的肯定。比之前者,後者不光是有宗室的身份,更是曾一箭射殺張獻忠的滿洲神射手,其人說話的分量莫說是阿克善、阿玉錫了,就算是噶達渾和阿商格也要估量一二。


  聞言,濟度當即肯定了夜襲失敗的原因並非巴牙喇營的說法。至於黑鍋,明軍背起絕大部分的同時,在場的漢軍旗將校們也難辭其咎。


  “今天是除夕夜,漢人有守歲的傳統,我說海寇大晚上不睡覺呢,你們都是啞巴嗎?


  說起來,後世的滿族也不是沒有守歲的傳統,但是這一傳統實際上卻是從漢人那裏學來的。早在努爾哈赤之前,作為女真人並沒有這樣的傳統。即便是努爾哈赤席卷遼東,漢人在滿清社會中更多的是作為奴隸存在,對女真人的文化影響微乎其微。直到順治朝清軍入關,八旗大規模的進入漢地,影響才開始出現。可即便是如此,入關之初的這些年,天下尚未抵定,滿漢矛盾極大不說,雙方的隔閡也是極大的,在滿城一事上就是最好的體現。


  而且,這種潛移默化的文化影響往往也需要長達數十年,乃至是上百年的積澱才能夠成為普遍性傳統文化。再加上有清一朝始終在強調保持滿洲傳統,抵製漢化,就更是加大了文化影響成為傳統的難度。


  於漢軍旗,其實始終是一個尷尬的存在。在漢人眼裏,他們是作威作福的旗人;在滿洲眼裏,他們則仍舊是漢人。用後世的話說就是些諸如**人眼中的歸化,美國人眼裏的入籍、綠卡,根本算不得傳統人士眼中理應享受同等待遇的國民。而在曆史上,滿清在入關之初為了**漢人反抗也是大量的吸納漢人入旗。等到天下大定之後,又開始想方設法的將漢軍旗人從旗籍中除名,無非利用二字。


  有清一朝,漢軍旗確實還在遵循一些漢人的傳統,而非徹底的滿洲化。但就像是他們自身的尷尬處境一般,他們的傳統無非是八旗內部的邊緣文化罷了,並非官方倡導的主流。


  此間,對於滿洲貴族的指斥,這些漢軍旗的將校們也隻得是一個勁兒的告罪,口稱入旗便是旗人,於漢人傳統早已淡忘雲雲。既表了忠心,又減輕了罪責。而今大敵當前,滿洲貴族也沒打算繼續較真兒,有些事兒,大麵兒上說得過去了也就夠了,再繼續追究下去,反倒是不智。


  夜襲失敗,主戰派不可避免的偃旗息鼓,而原本落於下風的主守派則重新獲得了話語權。於是乎,從善如流的鄭親王殿下又下達了固守待援的命令,以老虎山、西山為核心修建防禦工事,並力爭將明軍隔絕於這兩山之外。


  於援軍方麵,自是繼續催促的。漢軍旗主力在正月初一定能抵達,綠營應該會稍晚一個天半天的。噶達渾那邊想來也出發多時,這兩三天之內就能趕到。至於管效忠的江南駐防漢軍,則需要等上起碼十來天的時間。那時候,他便有了與***繼續周旋下去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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