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7章 乾道六年,臘月18
出去的時候,毫無意外的,王爺站在門口等我,雪花落在了他的衣襟上,卻固執的沒有化去。我還站在樓梯上,他突然轉身扭臉看向我,給了我一個溫和的笑容。
“王爺!”我輕聲的叫了一下,走去和他並排站在了一起。
王爺朝我伸手,我亦抬手,冰涼的小手到了他的掌心,頓時感受到了一股溫熱的力量。
良久,我說,“王爺,今生我們不論了。來生,讓我做你的小夫人吧,任你寵任你縱,我也滿心滿眼的隻就你一人。”
“韋捷,你還記得你曾經給我講過的那一個故事嗎?”王爺看著我問。
我講的故事有點多,不一定能猜到王爺想說的是哪一個。
“地府追妻。”王爺說,“既然上蒼給了我你這樣一位娘子,又為什麽要這麽早的把你帶走?我會追到陰曹地府,哪怕大鬧閻羅殿,也要把你給要回來。”
……我還聽過一個故事。說從前有一個男子,他很愛他的娘子,當然她的娘子也很愛他。可是,有一天他的娘子卻去世了。他很生氣,甚至抱怨上蒼詛咒神明,因為既然給了他這樣一個良人,並且讓他今生隻認準她,那又為什麽要那麽早的把她帶走?
這男子執念已起,便追去了陰曹地府。更奇怪的是,鬼差陰兵竟然攔不住一個凡人。他大鬧閻王殿,想把他的娘子要回來。凡人入魔,非同小可,閻王並非是感念他們夫妻情深,他暫時的妥協,隻是想要滅掉這男子的魔性而已。
結局是什麽,我不知道,但大約不好。一切都有定數,豈是說改就能改的。因果輪回,終究還是有報應。
“王爺,我不想做你的娘子。”我說,“我若走了,會立即去投胎,絕不對過往留戀。”
“你撒謊!”王爺將我的手用力的握緊。
“疼!”我掙了一下,把手抽了回來,“王爺,我不想撒謊了,我隻跟你說這一句實話。”
“我愛你,王爺,就像她們說的,其實我一直很在乎你,比誰都希望你能好好的。但我愛的人有許多,南榮川薑,夢生,韋抉,大哥……還有其他人,可我在心底最喜歡的隻有一個……”
“不用說了。”王爺打斷了我,他自然知道我說的是誰。
“讓我說吧,藏在心底對你也不公平,不要再欺騙自己了。”我就是一把利刃啊,把身邊的人個個都剖的鮮血淋漓,“我喜歡的人是你的四弟——趙恪,是白靈風,也是我的小白道長。自始自終,我隻對他一個人神魂顛倒心醉神迷怦然心動……我不知道怎麽說,可是我知道這種感覺,它騙不了人。”
“王爺,我沒辦法跟你相愛,所以,也請你不要再對我執迷了。”我的語氣也很冷,對王爺是從未有過的決絕,這個男人一向對我溫柔有加,而我對他也是溫和以對。
“韋捷——”王爺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淚水從他的兩頰流下,留下了兩道濕冷的痕跡,“非要這麽狠嗎?”
“王爺,我死後請把我的屍身焚燒了,骨灰撒到長江裏。若是不方便,隨便怎樣的河流都可以,反正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我又接著說,“羅纓在冰窖裏,我已為她裝裹好,借我的大葬,請將她入殮了吧。”
我那日處理掉的屍體不過是陳豔豔的,羅纓的屍身一直被我凍在冰窖裏,用的是國夫人的大妝。我那時便已經想好了,要羅纓與王爺生同床死同穴。
“韋捷——”王爺又叫了我一聲,他的淚水還在流,滴滴答答的仿佛落在了我的心上,揪心的疼。
“王爺,答應我的事,還能做到嗎?”我冷靜的問,“你已經失信一次了,這次別再食言了好嗎?”
王爺看著我,咬著牙說道,“韋捷,求你不要再說了。”
“王爺,你可以給我一個保證嗎?”我緊追不讓,“保證不會渾渾度日,絕對不會自暴自棄!”
“我不答應!”王爺說著一抬腳,人就踏進了雪地裏。
他往前走,我就在後麵跟著,隻走了兩步,我就沒力氣了。王爺回身看我,無奈的揮了揮手,“上轎子。”
回府又待了好幾天,轉眼就到了年三十,我以為這個年我是沒法過了的,沒想到我還續著一口氣。陳豔豔的那枚口中丹一直放在我的身上,中間也拿出來幾次,可終究沒有勇氣給咽下去。
是挺可笑的,我到這個時候竟然還怕死。寧願別人給我一刀,要我自己來解決,真的是太難了。我好佩服那些有勇氣自殺的人,死都不怕了,活著肯定比死更難吧?
說來也是挺奇怪,我的這個反應確實意外。左臂上的那顆朱砂已經暈開了我的半邊身子,紅色的經絡也能清晰的看到毒液在蔓延。可是我除了每日咳血,卻沒有其他的狀況。我還是能動,能說話,甚至還能少量的用一些軟爛的吃食。
我都在懷疑,趙恪是不是騙了我,他這個人還真的是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
而且除了怕死,我的心裏還記掛著一件事。虞相已經回來好多天了,聖上每日都在忙,但太子的人選如何也拖不過去了。
除夕自然要在宮中過,前三年都是我陪王爺一同入席的,但如今我這身子實在是撐不住了。到時候一咳血,真的是嚇人,所以已經跟兩宮告了假。
本來該是個熱鬧的年,因為我,因為剛逝世不不久的大世子,也因為那個眾人都等著蓋棺定論的聖旨,慶王府一點過年的氣氛都沒有。
王爺白日裏到兩宮走了一趟,晚間回了來,按理他該在宮中用完夜宴才回府的。我強撐著起床,讓人給我更衣,簡單的裝束了一下,叫後府的幾個都到正房來。
“受不住,就別管這些了。”王爺看著在鏡前梳妝的我。
“今年還是我第一次主持家宴呢,就當我……”我要說越俎代庖,隻怕別人又要說我是妄自菲薄。
王爺看著鏡中的我,我從鏡中看著他,沉默的相視著。
她們三個小娘很快的就來了,卜安寧還將小世子抱了來。我這次回來就沒見過他,原來已經長的白白胖胖,再不像剛出生時瘦弱的如同小貓兒一般。也沒什麽特殊的東西送給他,讓人打了一套金飾來,一個金鎖,一對金手鐲,還有一串金鈴鐺,不是什麽有意義的東西,當個念想吧。
“小孩兒還是該給親娘養著。”我歪坐在榻椅上,脖子都撐不住自己的頭,隻能用一個軟枕抵著。這話說的好叫人心酸,大世子就是在我後麵走也不至於如此。
“夫人說的這是什麽話,您才是親娘。”應春輝笑著到王爺和我的近前來獻上糕餅。
我眼神一抬,佩蘭過來替我們接上,說道,“多謝六娘。”
水蓮帶著牧雲也到底下來給王爺和我行禮,王爺抬手示意,讓她們歸坐。
“阿娘,我們今晚放爆竹嗎?”牧雲拿了一個爆竹樣式的小玩具到了我的身邊。
“牧雲想放嗎?”我笑著問。
府上有喪,本不該放爆竹的,可是今夜通宵不睡,既無歌舞又無喜宴,隻怕大家都難熬。
牧雲沒有回答我,她當然是想的。
“想就讓你阿爹帶你去放,咱們在院子裏偷偷的,別人看不見。”我說著朝王爺瞅了一眼,爆竹一點上都是哧溜一下竄上天的,看不見才怪呢。
“我不放,要放你自己去。”王爺如今說話總帶著孩子氣,大概跟我講道理也是白搭。
“好啊,這有什麽難的。”我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還能挑眉。
“阿娘,我們真的可以放爆竹嗎?”牧雲已經高興的在拍手了。
本來應該要過了三更到五更的這一段才是家家放爆竹的時間,但我估計府上肯定堅持不到那會兒了,所以這會兒就放來玩玩。
佩蘭扶著我到了院外的廊上,隻不過才走了幾步我都艱難的厲害,王爺趕忙叫我坐下,又讓人將我裏三層外三層的裹緊。一有玩頭自己也來勁了,原本還病懨懨的撐不住呢,這會兒自己都能坐起來了。
小廝兒抱來各種爆竹,有單響的,雙響的,還有連響的,以及不響但是能放出各式花兒來的。
“都別動,讓我來!”我喊了一嗓子,叫人把程韋送我的彈弓拿了來。
程韋的這個彈弓彈性很強,不用使多大的力氣就能拉開。而且速度也不要多快,這樣火折子打過去,正好可以點燃爆竹上麵的信子。
一個打過去,直接就中了,點燃的是個二腳踢,它要飛向高空後,才會“劈啪”的爆響。
“啊!阿娘好厲害。”牧雲開心的叫了起來,那些小廝兒和丫鬟們也給我歡呼。
我回身去看王爺,王爺正抬頭看向天空。出來的急,眾人的目光都在我的身上,都沒人想著給王爺披上大衣。王爺今日穿了一身棗紅色的常服,頂上帶著玉冠,腰纏金玉革帶。
那年我第一眼看到的王爺,還不是這個樣子呢,他的下巴和臉龐還透著幾分圓潤。如今,王爺的麵容還是消瘦的,卻帶著刀削一般的雋刻,已經完全脫離了一個少年該有的明朗與稚嫩。
而在王爺身邊站著的是抱著小世子的卜安寧,她並未跟王爺並排站著,退身一半在其後。卜安寧今日穿了一件墨綠的袍子,頭發高高的盤起,簪了珠花。原來綠色很襯她,本來清淡的麵容在此刻變得濃烈了起來。
懷裏的小世子也在好奇的看向天空,而卜安寧的目光在半空折回,落在了王爺的側臉上。
我被眼前的一幕驚了一下,等到王爺和卜安寧收回目光看向我的時候,我朝著他倆眨了眨眼睛。
其實女人還是很好征服的,尤其是那種烈性的,一旦有了心,那就隻剩了死心塌地。也就隻有我是個特例,天性涼薄的人隻在乎自己在意的。遇上了,其他一切就都變成了風景,而那一位才是此生的目的地。
我回過身去,繼續打爆竹,連著打了好幾個,終於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但我沒有走開,還是坐在那。夜涼了,縱然裹了這麽多,渾身也沒有一絲熱氣。我的身體已經弱到了這個地步,手心捧著手爐的地方就是熱的,手爐以外的任何地方就全是冷的。
小廝們帶著牧雲上去點爆竹,牧雲想玩又不敢,又是害怕又要上前湊熱鬧,水蓮緊跟在她身邊,就怕她受了傷。其他丫鬟們也有膽大的,跑過去一起玩,也有膽小的,隻是驚叫,還有的隻躲得遠遠的抬頭看天……
直到放的差不多了,王爺把我給抱了回去。這次移到了暖閣裏,房裏的熱氣我估計她們都受不了,連王爺都忙著要脫衣。
熱湯熱菜的上來,又讓府上的樂娘過來彈唱一曲,不過應景的說點新年賀詞,也不敢熱鬧。隨後上屠蘇酒,這酒要從最年少的開始喝,席上最小的自然要數小世子了,用箸兒沾了一點放他唇邊意思了一下。
往常我雖年輕,但占著女主子的名分,都是倒數第二個喝。今日我卻推卻了,在卜安寧之前先飲了一杯,她本來也比我年長。而且我怕自己又咳血,並沒有真喝,也隻是用唇沾了一下而已。
然後大家又坐了一會兒,小世子精神倒好,一直也沒要睡。卜安寧說他白日裏睡的時間長,就等著今夜討個吉利。
“王爺,你也搭把手吧,他四娘都抱了許久了。”我說。
王爺先是看了我一眼,隨後麵向卜安寧,伸了一下手,說道,“把哥兒給我吧!”
卜安寧起身把孩子送了過來。
“這孩子可真乖,性子倒是個穩重的,像王爺。”我借著王爺的手,瞥眼又看了看小世子。
聽見我說話,小世子的目光朝著我看來,隻看了一眼,他忽然就笑了起來。他笑的還挺開心,“咯咯”的,像是要跟我說話。看來我還真的挺招小孩子喜歡的,我又沒逗他,他卻能這麽賞臉。
“哎喲——”袁媽媽克製不住內心的欣喜叫了一聲,“恭喜夫人了。”
“恭喜什麽?”我問。
袁媽媽咬了咬唇隻說,“總之,就是恭喜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