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6章 乾道六年，臘月17
“慫也是應該的，兩位姑奶奶，咱們還是走吧！”急著要逃離的這一位，是天貓！他剛剛開口問了一聲“他媽誰”，我就聽出來了。
這家夥離了恭王，還是一樣的猥瑣，真是秉性難移了。不，他跟恭王是一個臭德行！這樣的人，千萬不能讓他們翻身，要讓他們一輩子的仰視，否則作踐起人來會更變態。
普通裝扮的男子站了起來，對著虞雙兒做禮：“四小姐！”
虞雙兒沒說話。此刻相逢大概純屬突然，花不渝麵色也有些局促。要他這樣一個不善交際的人來替虞家周旋，真的是為難他了。
“哈，哪邊來的四小姐？”我實在沒興趣知道這女子是誰，但她一開口好叫人討厭。
“自然是我家的四小姐。”花不渝給在場者拱手做禮，“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這話直接把那問話的女子堵得沒話了。不管身前身後的名聲如何，虞雙兒依舊是相府的千金。‘萬年天子貴，當朝宰相尊’，這話不是隨便說說的，虞相在當朝可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不過這問話的女子也真是有意思，她瞟瞟被左右開弓留下兩個血手掌的李小妹，不服氣的問，“那麽這位姑娘方便自我介紹一下嗎？”第五川星抱著長劍，漠然的樣子一看就是個護衛，而我最挑釁，肯定要先打量打量。
天貓躬身說，“回表小姐，這位是我家王妃娘娘的三妹。”
李小妹對這樣的身份介紹很不開心，可是又不便多說什麽，於是隻一副晦澀的表情。
“怕什麽，不請自來的是她們，我們不計較，那就一起唄！”小吳氏看著我，投來一抹淩人的目光。
我真是一點都不懂他們這背後的蠅營狗苟，要是以前我還會斡旋幾個回合，可現在已經完全不感興趣了。我為了什麽呀？我又還在乎什麽啊？
“對不起，今天，你們都滾！”我一點都不客氣，臉色透著陰沉，笑夠了就不想笑了。
“你又是哪裏來的小姐？”這問話的女子脾氣還挺爆，竟然敢拍桌子。
她話音剛落下，第五川星已經將無恨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混賬，你敢！”小吳氏也跟著吼了一句。
虞鴛兒坐在了天貓剛剛坐著的位置上，冷冷的說，“叫你滾聽不見啊，再敢拍桌子，給你手剁了。”這姑娘可不是個愛恐嚇人的，她心裏的火氣還沒消，這麽殘忍血腥的事還真有可能做得出。
“哼，虞家小姐這是要拿我們撒氣嗎？”小吳氏冷笑一聲，“我們喝酒聽曲兒可礙不到你，要報仇就拿點膽子出來。”
“吳姑娘，天涼，就別再煽風了。”韋搖笑了一下，抬腳就走了，臨走之前還給我做了介紹，“這位是我妹妹，我們韋家的大小姐。非得要問，你們是不是要給這一品國夫人磕頭啊？”
“韋搖，你這個窩囊廢！”小吳氏見韋搖走了，瞪了我一眼，起身也跟著出去了。她倒是會溜。
“哈！”也不知道這女子在哈什麽東西。
真想扇她一巴掌，我什麽時候也能被這種人藐視了？可我……寵辱不驚嘛，無所謂的。
“麻煩姑娘抬抬手！”天貓衝著第五抬手作揖，他們共同為恭王府效力，此時卻分外客氣。
第五川星沒說什麽，將無恨收起。
那姑娘自然不甘，大約是想給自己找個台階，便咬牙切齒的恨道，“等著吧，我倒想看看你們一個個怎麽死！”
“哎呦——”本來以為能善終的天貓突然跌歎了一句。
隻是天貓感歎的尾音還沒結束，第五川星抬手一掄，就將這姑娘從窗邊丟了出去，動作別提多幹脆利落。
“啊！”這女子的驚叫聲劃破長空。
“司徒。”我命令了一聲。
窗邊黑影一閃，很快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什麽東西？”李家小妹追逐目光，然後不解的問我。
我沒說話，招手讓侍者給我斟酒。喝了一杯解了饞癮後，抬眼示意樂者繼續演奏。
李家小妹在我這沒有得到答案，又去看向第五川星。第五川星當作沒看見，在我對麵坐了下來。
天貓“咚咚咚”的快步追了出去，李家小妹也跑到了窗邊對著底下望，驚了一聲，喊道，“咦，那個女的不見了。”
“哎呀，都是些沒眼色的，還不快把席麵撤了，重新添酒布菜啊！”老板娘見方才的人都走了，這會兒才做出急急忙忙的架勢來周旋。
“唉——”李家小妹歎了一口氣，在僅剩的一個空位上也坐了下來，原本想用手撐著臉，一碰受了疼，於是便將下巴擱在了桌麵上。
“韋姐姐，你還有影衛啊！”李家小妹自己想到了，所以拋出的並非問句。
“怕死嘛！”我說著繼續喝了一杯酒，朝老板娘看去，“今年的新酒下來了吧，洞庭春色可別再藏著了。”
老板娘笑道，“有，今年收成好，酒色也比往年更醇，夫人盡管暢飲，包夠！”
“我不要黃柑酒，把你家的仙芝搬一壇來。”虞雙兒說。
“好說，姑娘稍等片刻。”老板娘說著人就下去了。
隨即酒菜重新上來，爐火也多加了兩個，外麵的天又暗了下來，飛雪再次飄揚。窗也沒關，涼風伴著熱酒，痛快。
“這個臨安城我是呆不下去了，二姐越來越叫我覺得陌生，就連姐夫都變了。我真的好怕你也撐不住了，我都不敢等到那一天。”李家小妹酒量淺，才喝了三四杯，便完全的上頭了。
“你也要走了嗎？”我問李家小妹。走吧，走了好。
“還留在這做什麽？”李家小妹說著起身，走到了窗邊，伸手攬了一片雪。雪花遇熱，很快的化成了一滴水珠，從她的指尖滑落了下去。
“還好，認識了你，這一趟算不得虛行。”李家小妹回眸，滿臉的緋色分不清是傷痕還是酒氣，飄雪的背景裏，她這落寞的一眼像極了傾國傾城。猶記得第一次見到她，還是今年初夏，她是那樣的爛漫縱情，如何能叫人隻看著卻不愛。眨眼間，她的這顆心也蒼老了。
四人隻有三人喝了酒，第五川星隻是陪坐著，她連箸兒都沒動。
我嫌酒杯喝的不過癮，已經讓人換成了大碗。抬手剛要繼續飲，心口一頓，突然咳了一下。一股腥甜從我的喉嚨噴出，鮮血已來不及隱藏。
“韋捷——”她們三人同時叫了出來。
我擦了擦嘴角，笑著說道，“沒事！”然後將那碗和著血的酒給喝了下去。
“別喝了。”虞雙兒將我手中的酒碗搶了過去。
“我要是有你這麽好的身子，絕不會自輕自賤。”我又咳了一聲，以為這股勁能被我壓下去。沒想到它絲毫不給麵子，我撐著桌子，低身下去，咳的滿地的血。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虞雙兒問我。
我沒說話，將第五川星麵前的酒碗拿了過來。
第五川星上來按住我的手，緩聲道，“冷了。”
我搖了搖頭，第五川星就鬆手了。我默默的將那一碗冷酒喝了下去。想說不該到這臨安城來，可是卻一點都不後悔。
說好的不再喝別人杯中的殘酒，卻還是改不了。唉，算了，我該把他跟我說的所有話都忘了。忘了吧，都忘了吧！
“我見到的你，是一直都在自暴自棄，所以才是這個樣子的嗎？”虞雙兒問。
“也不是。”我說，“曾經我也有過希望，隻是不強烈，幻滅了也就算了。”
氛圍有些沉重，大家都不再說話。有人臨窗看著臨安城雪景，有人神情呆滯的隻管麻木喝酒，有人沉靜在自己的回憶裏，有人……我不知道第五川星在想什麽。
本來就是冬日晝短，天又時好時壞的，此時天色更暗了。各處都已經點上了燈，雪色絲毫沒有給這繁華降溫，反倒如錦上添花一般。
終於，虞雙兒站了起來，看了看窗外，又回身對我說，“韋捷，你保重！”
“虞鴛，你也珍重！”我也站了起來，與她鄭重的拱手作禮，這一別，我與所有人都是訣別了。
虞雙兒沒再多話，轉身就走了。
其他兩人都沒告別，李家小妹依舊臨窗站著，第五川星一動不動的坐在我的對麵。
“我就知道。”李家小妹忽然開口，“她家的那位家臣一直在等她。”
我快了兩步也走到窗邊，看見虞雙兒和花不渝兩個身影走在雪路上。也不知花不渝在哪邊得來的狐皮大氅，他伸手給虞雙兒披上，這一動作很有鐵漢柔情。虞雙兒卻隻低頭走路，步伐都透著麻木。
“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我低聲點點頭，“好事情。”
“韋姐姐。”李家小妹衝著我笑了一下，“你不會有事的，對吧？有天神庇佑你。”
我點了點頭，這動作更像是一種安慰，蒼白空洞的安慰。
“在我們來之前，第五已經跟恭王府辭別了，我不日也要動身，反正是不想在這邊過年的。”李家小妹說著用手撐著窗沿，“叫你的人護我一把，我也想玩一次，隻怕以後再也沒機會了。”
“哎——不要！”我話還沒喊完，李家小妹就跳了下去。
唉，累了司徒了，他又不是給人蹦極的纖繩！
“咱倆再坐一會兒吧！”我說著又坐了下來，示意聲樂停下，就連侍從也全都下去。
第五川星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既然都不幹了，為什麽不肯飲酒？”我把方才從她那拿過的酒碗斟滿又送到了她的麵前，“難道你也是一杯倒？”蒼天，我到這個時候還有心情打趣。
“我還有事。”第五川星語氣平緩，聽不出一點情緒，但我知道她此刻特別的憐我。
我雙手交叉著擱在桌麵上，將下巴抵在了手肘上，“有事你就去忙吧！”
“不急。”第五川星說。
“川星啊！”我嘴角勾了一下，拿出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隨後又放了回去。
“羅青——”第五川星的嗓音忽然低沉了下來。
“過來抱我一下吧，我知道你想抱我。”我說。
“……”第五川星一下站了起來，拿起無恨幹脆的說了一句，“我走了。”
“慢著。”我趕忙喊住，“回來！”
本來已經消失不見的身影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抱一下吧，我想你抱我。”我此時已經不在意別人同情憐憫的目光了，“以後沒機會了。”
我知道我要是主動的上去抱住她，她不會推開我，但我就是要她主動。她要學會主動的給別人愛，要學著先敞開胸懷，要嚐試著不一樣的人生……
第五川星走到了我的近前，我剛站起，她便一把將我滿懷抱住了。我回應了她，將手放在了她的背上。她的身體冷冷的，就連氣息都是冰冷的，但我知道她的那一顆心，此刻定然是火熱火熱的。
時間靜靜的走過，我們兩個就像一尊合並的雕塑，一動不動的擁抱著。
直到……我站不住了，喉嚨發癢，心口裂裂的疼。又是一頓猛咳，血水伴著剛剛喝下去的黃湯，全都給嘔了出來。
“無恨給你！”第五川星一直等到我平複了下來，突然把劍遞到了我的麵前。
“別浪費了。”我按著自己的心口，每一次呼吸都伴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第五川星啞著聲音說，“我誠心給你，你誠心接好不好？”
“哎——”我伸手接過，“川星啊！”
“再會，羅青。”我的手剛握住無恨，第五川星就走了，眨眼便再見不到人影。
我不自覺的又歎了一口氣，好希望自己隻是無病呻/吟啊！
“司徒，你也走，我不用你再守護了。”我對著空無一人的四通八達閣說道。
一陣沉默以後，一個聲音回道，“是，小姐！”
我一個人再次坐了下來，繼續喝酒。剛喝了兩碗，又開始咳了。這一次咳的更狠，感覺要將我的五髒六腑全都咳出來了。
又吐了，膽汁都吐了出來。操，是真的不能再喝了，我和我最後的倔強也沒了。
戒了，戒了，再也不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