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5章 乾道六年,臘月6
先前在程韋身後站著的一人轉身準備下去,大概是要下帖子叫姑娘來了,我衝著他又開口說道,“再叫兩個小的來,陪小孩子玩玩。”
那人看了一眼牧雲,恭敬得說,“小人明白。”
李小妹坐到了鳳娘和趙恪的中間,這倒是安了個好人才。但顯然李小妹更想親近我,她原本是要坐在我和韋抉之間的,但是韋抉往我這邊靠了靠,把她擠開了。趙恪仿佛對這姑娘更加的避之不及,所以也朝著韋抉那邊靠緊了一些。
“肅王殿下,你這樣會傷人自尊的,我是有多遭人嫌?”李家小妹撇撇嘴,但神情倒是挺坦然的。
聽聞聖上在挑選肅王妃的人選,李家小妹也在參選名單中。不過李家小妹的中選率應該不會很高,一來西班武將到底不如文官風光受重視,二來也少有一門兩女配兩王的,李道還沒這個榮耀。
“不是,是我遭人嫌,我還是自覺一點的好。”趙恪說著看了一眼鳳娘。
鳳娘隻是笑了笑,回頭去望恭王。恭王拿著箸兒在吃菜,他低著頭,像是刻意回避了。鳳娘的臉色沉了沉,對著恭王說,“王爺,妾身看那茨菇湯倒是不錯,這會兒有些餓了。”
恭王抬了一下眼,腦門上的抬頭紋帶上了幾分滑稽,他對李小妹說,“妹妹,服侍你姐姐一把,離著你近呢。”
鳳娘大概隻是順嘴一說,眼睛看到了什麽就說了什麽,但其實這湯真的靠向李小妹和趙恪的這一邊,恭王要動的話很不便利。
李小妹噘了噘嘴,不滿的抱怨道,“我才剛坐下就來指使人,誰幹的好事誰自己負責。”她嘴上這樣說著,到底半站了起身,手裏拿著湯勺,一抬眼卻看上我,“韋捷你要嗎,我先幫你盛點?”
我“嘖”了一聲,朝著鳳娘瞟瞟,隨後才笑著點頭,“行吧,謝謝小妹。”一說小妹,才發現叫我小妹的人還站著呢,“二哥,你怎麽不坐?”
“我就不坐了,還有事,抬腳就要走的。”韋揕朝著我笑笑,眼神沒有看向任何人。
我也笑了笑,客氣的說,“這怎麽行,來都來了,三哥也在呢!”
大概恭王府等級比較嚴,韋揕不敢跟恭王平起平坐,所以我推了推程韋,要他往恭王那便去去。這次手上的力氣比較大,程韋都被我推到了一邊去,所以根本等不到他條件反射,他已然反應了過來。不與人姿體接觸是他的下意識反應,但是隻要有了心理準備也就沒那麽抵觸了。
程韋到底還是挪動了屁股,侍者很快的加了一張椅子過來,又添了一份杯盞碟箸。韋揕也沒推卻,他都沒去看看恭王的臉色,便直接坐了下來。
我突然嘻嘻的笑了起來,是真的挺開心,“太好了,咱們兄妹三個竟然還能這樣坐在一起,真是太難得了。”
“是挺難得的,三弟。”韋揕看向了韋抉。
韋抉的麵上有隱藏不住的慌亂,他的嘴巴動了動,但是話沒說出口。
“我們先敬大哥一杯吧!”過去的恩怨不提了,怎麽著我們也是血濃於水,按理應該拉上程韋,但鳳娘他們還在,不方便。
韋揕和韋抉的臉色都暗了暗,兩人都沒說什麽。到底是我欠的最多,所以我也不強求了。
“我來,你們不必動了。”我回身將手中的酒杯一撒。這習慣不好,酒浪費了,地毯也弄髒了,大哥還不一定能喝到。而且,大哥又不能喝酒。
再次斟滿酒,我們兄妹三個走了一下,然後韋揕和韋抉都站了起來,“我們就先走了,你們慢用。”
韋揕一向愛逢迎,可他這一次丟下酒杯轉身就走了。韋抉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拍,也起身離開。身邊一下空了兩張椅子,看著挺落寞的,而且還很不平衡。快樂,果然特別短暫。
“過來!”我蹙起眉頭瞪了一眼程韋,這孩子正麵無表情的雙手抱胸,目光盯著我眼前的湯。這湯就是李小妹盛給我的茨菇湯,茨菇在其次,主要的是裏麵有醃製的野鴨,味道鹹香鮮美,算得上是上層的臘味。
聽見我的命令,程韋傲氣的一揚頭,“不要。”
“咦,這位小哥哥是誰,以前怎麽從來沒見過?”李小妹是早就看見了,這會兒才有機會問。
“不要叫我小哥哥!”程韋一臉生人勿近的架勢,他真的很討厭被人調戲。
李小妹看了看我,也沒在意,隨後問程韋,“那叫你什麽,小弟弟?”
“哼!”程韋蔑視的看了李小妹一眼,然後閉嘴不言。
“阿娘。”牧雲看琴師彈琴也厭煩了,走到我的身邊,扯了扯我的衣角。正好我與程韋之間還空著一張椅子,侍者也沒撤去,所以牧雲就爬了上來。
“要吃什麽嗎?阿娘給你夾。”牧雲勾著眼睛看,我便拿起箸兒等著吩咐。正好小二上菜過來,是剛煎製好的酥黃獨,牧雲指了指,就要那一個。
我發現我所有良母的一麵都對上這個姑娘了,侍者還沒擺上桌,我就眼疾手快的用箸兒夾了一片放到了牧雲的麵前。正好韋揕除了酒杯什麽東西都沒動,也就給牧雲用了。
我溫和著笑臉說,“吃吧,小心點燙。”
牧雲已經會用箸兒了,可是她此時卻直接上手,小心的吃了一口,嚐了嚐味道,然後問我,“阿娘,這是什麽?”
“這是油炸芋頭。”我回答。
牧雲皺眉不信,“芋頭還這麽好吃?”
“你才多大,好吃的東西多呢,以後慢慢嚐。”這話說完才發現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還好我該嚐都嚐過了,就剩了那最要命的一個。
牧雲繼續吃著手裏麵的酥餅,吃著吃著還吐出來看看。
“哎,難看了,別人也要吃呢!”我怕牧雲的吃相膈應到鳳娘,畢竟有了身子很容易吐的。
牧雲“哦”了一聲,把吐在手心裏的餅又給吃了下去。
我尷尬的笑笑,“小孩子,別介意啊!”其實牧雲很漂亮,就算有點不雅的舉動也會看的人賞心悅目。無論在什麽時候,顏值絕對占主導,這要是個糙漢子早吐倒一大片了。
“這外麵的最好吃,我可以隻吃皮嗎?”牧雲問我。
“不可以,如果你不吃就放下。”我之前對牧雲沒這麽強硬過,基本上都隨她高興。但其實我自己也明白,愛一個人不是這麽寵的,是非對錯的價值觀一定要正,尤其是對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
“喏,這個給你。”程韋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送到牧雲麵前。
我看著這荷包鼓鼓的,他又是隨身掛在腰間的,以為又是他用來當彈珠的珍珠。世人都愛珠子,但財不外露,我真不希望他毫無遮攔的暴露。
程韋大概是猜到我的憂慮,神態輕鬆的說道,“是香榧,嚐嚐吧!”
我打開荷包看了一眼,竟然真的是一顆顆的榧子,於是開了一個遞給牧雲,“吃吧。”
牧雲接過,卻沒吃,又到那荷包裏抓了幾個,然後直接下去了。
我自己也剝了一個吃了起來。香榧子的味道比較清淡,味道跟鬆子有一點類似,但是又不太像,口感很好。嗯,下酒更好。
“你們要吃嗎?”我問桌上的人。
“給我來點。”李小妹也是用手抓的酥黃獨,她吃完手上的最後一口,然後站起來朝我伸手。她從落座嘴巴就沒停過,食欲好的叫人嫉妒。
“這家酒樓的菜味道很不錯啊,怎麽之前都沒聽姐夫說過。”李小妹也不喝酒,隻獨獨的低頭吃菜。
“嗯,不光是你了,我也沒聽說過。”我說著看看程韋,顯然他就是這家酒樓背後的老板。
“所以說啊,這臨安城太大了,想要好好玩,沒個三年五載真不夠。”李小妹不太會剝榧子,於是她直接上牙咬了。
也就這時,聽見樓下一陣騷亂,人還未到,聲音就先傳來了。
“哎呀,這是什麽鬼天氣,熱死了,真的要把人熱死了。”小紅花姑娘的聲音還是這麽有穿透力。
“紅紅姑娘,衣服脫了就不熱了。”外麵有個男子嬉笑著說道。
其他人也接嘴,“對呀,你看你比別人多了幾百兩肉呢,光著身子都比人家穿襖的暖和。”
“脫了吧,也叫我們瞧瞧你這人皮襖是什麽樣式的。”
小紅花直接站在門外跟人罵起來了,“呸,你們這群下流的窮酸鬼,有本事來掀我的牌子,老娘一件件的脫給你們看,光著身子跳舞都行。沒錢就把嘴閉緊一點,小心老娘射在你們臉上。”
她這話一說完,底下一陣哄鬧,連連啐道,“呸呸,該死該死!”
“能不能說話注意一點,我們這還有小孩子呢!”
“真討厭,我身邊還有姑娘呢,她要是問我女人怎麽射,我要怎麽回答?”
然後又是一陣大笑。
楊蒔花還沒進來,推門先入的是另一位“姑娘”,娉娉婷婷,迤邐而行,顧盼生姿。說實話我一眼都沒看出來,就是走到身前來叫我姐姐,我都反應了半天。
“崔哥兒,幾個月不見,你是越發的俊俏了。”我笑著拉他到身邊坐下,程韋看見他有些惡寒的哆嗦了一下,我惡趣味上頭,偏要叫崔奴兒坐在我們之間。
“韋捷,你眼睛出問題了,這明明就是個女的啊!”李小妹一邊吃著香榧一邊打量做了女裝的崔奴兒,撇撇嘴道,“一看就是娼門樣。”
“好好吃你的,少說點話。”鳳娘眉頭微微一蹙,瞅了一眼李小妹。
“姑娘我也喜歡,我愛叫他什麽他就是什麽。”我拉過崔奴兒的手,反複揉搓著,色眯眯的樣子不堪入目。
“韋捷,你真的有點奇怪哎,你怎麽總對女人感興趣?以前還老纏著第五,今天她也在這,怎麽又不正眼看了?”李小妹根本就不搭理鳳娘的那一眼,隻顧著問我話。
“人不都是喜新厭舊的嘛!”我這樣說的時候沒去看第五川星。
“那人家還日久生情呢!”李小妹嘟囔一句,她肯定不是有意開車。
我嘴角一扯,“我日不起來,沒辦法靠這個生情。”
桌上的男人都噴了,連鳳娘都一臉震驚的看我。隻有李家小妹還不明所以,一臉懵逼的看著大家。
大家的表情都是悶憋的要笑不笑的,玩笑話說的實在是下流了,不雅氣。但我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有什麽呀!
這時小紅花姑娘終於舍得進來了,李家小妹一看見她,立馬更加誇張的大笑起來。
“什麽鬼,這樣的也能做妓!”李小妹一驚呼,牧雲和秋穗她們也都圍了過來,所有眼睛都在打量楊蒔花。
牧雲童言無忌,指著楊蒔花的臉問道,“她臉上是什麽?”
楊蒔花的臉上依舊是滿滿的斑斑點點,怪異的發髻高高盤起,還斜插了一支紅梅,透明的黑紗遮住了半張臉,映襯著刻畫的櫻桃小嘴特別的詭異。狐尾圍在了她的脖子上,將她那一張如胡餅一般的大臉烘托得更加生動了。
別人笑,楊蒔花也跟著笑,她的聲音是悅耳的,哪怕有時笑聲帶著尖銳也是動聽的。也就是有這樣一副好嗓子,一開口總讓人不敢小覷。她的嗓音不是那種酥麻麻的嗲音,而是突然會一凜,叫人正經起來的那種。
“你一個小女娃子懂什麽,我這是潮流,你問他們,誰不說我好看。”楊蒔花說著指了指恭王,問道,“三郎,我好看嗎?”
“好看!”恭王含笑點頭,神情一點都不敷衍。
“小郎君,我好看嗎?”她又去問程韋。
程韋也配合的點了一下頭,在直男眼裏,女人長得再難看也比帶把的正常。別人怎樣管不了,自己家人還是正常一點好。
楊蒔花本想再去問趙恪,但是手伸了伸,剛要張開的嘴又閉上了。
酒過三巡,其實我們已經坐了許久了,冬日天短,外麵已經透著暗,房間裏更是早早的就點了燈。自從崔奴兒進來,侍者就將席麵撤下了,重新上了風爐,這是要涮肉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