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4章 乾道六年,臘月5
恭王突然看到我,明顯意外了一下,並且將這意外留在了臉上,好似要告訴我,我真的不該出現在這裏。
第五川星依舊老樣子,穿著一身利落得黑,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天貓沒敢抬頭看我,他們身後的其他人臉上都沒什麽表情,也讓人自動忽視成了火柴人。
“別走啊,來都來了。”鳳娘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臉都翻了,就沒必要假客氣了吧?”我說。
鳳娘“嘖”了一聲,我以為她又要出言諷刺我,可是她突然收斂了笑意,暗啞著聲音說道,“真羨慕你,我已經成了我自己討厭的人,你卻好似永遠不會呢!”
我輕笑了一下,“那要不我們換?”
鳳娘怔了怔,不經意的瞥眼看了看身邊人,沒回答我這麽幼稚的話。
“開玩笑,我才不願意。”我真不願意,想要成為她,我找就是了。
韋抉在裏頭咳嗽了一聲,然後又出來站到了我的身邊,他看看恭王和鳳娘,又來看看我,“那要不還是進來吧,外麵怪冷的。”
“夫人,我們還是回去吧,牧雲中午還要午睡呢。”秋穗又來嚐試阻攔。
“阿娘,我不困,我想聽曲兒。”牧雲似乎對程韋特別感興趣,自從見了以後,她的目光總是在程韋身上遊離。她沒見過什麽傲氣淩人的大哥哥,王爺在她的眼中太過於行峻言厲,其他人又都無法成為她矚目的對象。
“想聽曲兒啊,行啊,哥哥帶你去。”程韋說著揚了揚頭,示意牧雲跟著他上樓。
牧雲回頭來看我,我不自覺的看了趙恪一眼。趙恪轉了身已經往樓上去了,甚至走到了程韋的前麵。
牧雲見我猶豫,她直接就上去了。她人小,樓梯對她來說還很費力,但是程韋隻是看著,並沒有要伸手拉一下的意思。這就是當慣了爺的人,如今越是如此,以後越會遇上個什麽人叫他事必躬親殫精竭慮。
“哎,小姐……”豆兒看著牧雲小小的身子晃了一下,隻好快步上去扶住了。牧雲還在一個勁的往上走,豆兒隻好也跟著上去了。
“上去吧。”韋抉在我肩上輕輕的拍了一下,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他忍不住的歎了一口氣。
鳳娘和恭王也進來了,為了不跟他們走在一起,我隻好快步的去追牧雲和豆兒,秋穗也隻好跟在了我的身邊。什麽是人微言輕,看這個時候的秋穗,她給展現的淋漓盡致。
樓上的這一間屋子極雅氣,一切都彰顯的恰到好處,像一朵開到爛漫的花,像正處韶華卻又成熟的美貌女子,落座其中會特別的舒服自在。如果不是因為有看著不舒服的人的話。
這臨安城還真是叫人稱歎,自詡玩膩了,可來這裏這麽久,我竟然從未聽說過不留仙半點。從來都是人外有人天外天,一旦張狂,立馬就會被打臉。
房裏放的是大食桌,牧雲不上桌,另外給她安置了一張食案,秋穗和豆兒在底下陪著她,第五川星和天貓也都不坐,隻遠遠的在一旁候著。房裏已經有琴師歌姬,琴師在畫屏之後,幾位歌姬位於一角低眉垂首聽吩咐。
韋抉和我坐在了一起,他是趙恪的人,另一邊挨著的自然是趙恪。我的另一邊是程韋,程韋的另一邊是恭王,所以鳳娘和趙恪挨在了一起。我挑挑眉,怎麽看都感覺這像是恭王故意的。
牧雲他們又在吃乳酪,隻是這一次不再是冰酪,而是糖蒸的。牧雲其實就是貪涼,吃到熱的她就不愛了,所以承她情還特意端來給我。秋穗有些不安,目光時刻都在盯著我。隻有豆兒是個心大的,感歎終於可以暢快的喝酒了。
我看著牧雲端過來的乳酪,再看看現場的氛圍,真是一點食欲都沒有,而且大家都沒有。
我指了指乳酪問鳳娘,“你要嗎?”
鳳娘剛有了身子,要是別人肯定一心躺在床上安胎,原本以為佩珠已然夠苦命了,現在看來鳳娘才是真的厲害。雖然鳳娘有孕我內心也挺不爽的,可是卻莫名的上心,問她的時候我倒是真心對她好。大概我也羨慕她吧,可以有機會做真正的娘親。
鳳娘搖搖頭,她的臉色並不好看,卻在強打著精神。她跟趙恪雖然挨在一起,但是中間卻隔著很大的一段距離,刻意疏遠的太明顯,反倒讓人覺得心中有鬼。鳳娘愛恭王這是不爭的事實,可是不代表她就不可以對旁的人有好感。人性都是自私的,有的人習慣了占有,對恭王如此,對趙恪她大概就僅剩了挫敗感。
先撩火的人一定是趙恪,可是撩著撩著就偃旗息鼓了,這確實挺讓人惱火的。自視甚高的人自尊心受挫,尤其連恭王都是三心二意,還全都是因為本該是不起眼的我。也就難怪她為什麽會那麽恨我,若純粹是因為權利,大概我們之間還能坦然一些。
其實儲君之爭在這三兄弟之間還沒外人想象的那麽劍拔弩張,畢竟太上皇還在,聖上又正當盛年,三位皇子又都還年輕。坐上儲君之位也代表不了什麽,未來的路還長,太早上位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這也就是聖上一直猶豫不決的原因。
“我要。”鳳娘搖頭後我就把乳酪放下了,可是趙恪突然開口,叫我不得不正眼看向他。
我隻看了一眼,然後將瓷盅放到了韋抉的麵前。
韋抉接過準備遞給趙恪。趙恪撇臉瞟了他一下,韋抉又將手縮了回來,悻悻的說,“還是我自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三哥!”我喊了韋抉一聲。
“韋捷,你怎麽現在都一直叫我哥了?”韋抉的臉上卻完全沒有受寵若驚的樣子,但也沒什麽狐疑的表情。
“我高興啊!”我笑著在韋抉的胳膊上搭了一把,半真半假的道歉,“哥哥少了就珍惜了,妹妹以前不懂事,對不起啦。”
韋抉打掉了我的手,驚呼起來,“哎呦,我的媽呀,你可別這麽說。你這個樣子好像不懷好意的憋著什麽大事,我害怕!”
我低頭笑了笑,被韋抉打掉的胳膊順勢在自己的頭發上摸了摸,“那行,就喝酒吧,‘相逢一杯酒,歸去一簾風’,‘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咱們兄妹兩個走一個。”
韋抉舉杯,我將杯盞在他的酒盅上輕輕碰了一下,姿態低了一點,韋抉卻沒慌得說不要,一口悶了。
程韋朝著侍立一旁的歌姬點點頭,那歌姬又回頭對著畫屏後的琴師講了兩句,然後琴音想起,是《臨江仙》的調。
“一別都門三改火,天涯踏盡紅塵。依然一笑作春溫。無波真古井,有節是秋筠。 惆悵孤帆連夜發,送行淡月微雲。尊前不用翠眉顰。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牧雲很好奇,特意跑到畫屏後麵去看琴師彈琴,她一個小小的人兒站在那裏,專注的一臉認真。我倒是忘了,還沒讓她學琴呢。
侍者要來添酒,被我謝絕了,我親自給韋抉倒滿酒,然後又給自己滿上。我繼續舉杯,對著韋抉又指向恭王,“來吧,他們不喝,我們三個喝。”
恭王看了看我沒動,他身上的那種無力感再次泛起,無奈惆悵彷徨,反正都不好。
“三叔!”我也喊了一聲,用著跟叫韋抉一樣的語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別煩了,你看看你這張臉,愁的全是皺子。”
恭王聞言一手搓了搓臉一手端起了酒杯,“二嫂,我還很年輕的,好嗎?”
我“嘿嘿”笑了起來,還沒喝幾杯就帶上了醉,“年輕,大家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少女!”
我都已經喝了,恭王卻還舉著酒杯,問道,“四弟,程小公子不一起?”
韋抉看看我又看看恭王,最後還是把酒喝了。
“小孩子不喝酒。”我喝完杯中酒,伸手在程韋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程韋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立馬就跳了起來,抬手給了我一拳。所幸他的力氣不大,就是在我的胳膊上錘了一下。
“哎,幹什麽的?”韋抉一下站了起來,看向程韋的時候麵色很不友好,像一隻動物威脅的露出自己的獠牙。
他大概不僅不知道程韋和我們家的關係,也不知道程家的背景。我眼神不由自主的瞥了瞥趙恪,這個做主子的,怎麽能什麽話都不跟手下人說呢?
鳳娘毫不掩飾的“哈哈”笑了起來,指著我道,“捷兒,你也有今天。”
程韋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恨恨的說,“好好坐著,別動手動腳的。”蒼天,隻許他調戲人,卻不許人觸碰他,沒天理了。
“怎麽樣,還好吧?”韋抉知道我中毒也知道我受了很嚴重的傷,就這麽一霎,所有的偽裝都暴露了,他是如此的緊張我。
“我哪有這麽弱!”我笑著給自己斟滿酒,又去伸手拍拍韋抉的肩膀,歎道,“還是自家哥哥好啊。”
鳳娘繼續笑著,臉上除了痛快還有奚落,“也不知道這兄妹情深有幾分真假。”
我都懶的搭理她,餘光一掃趙恪,他竟然端起了麵前的酒杯。
“你喝什麽酒,放下。”我說的義正言辭不容駁奪。
趙恪看著我愣了一下,事實上所有人都看著我發怔。但是隻有趙恪最先反應過來,他一口就喝掉了杯中酒,衝著我抬抬眉,賭氣一樣的說道,“我就喝!”
“喝就喝吧,他又不是不能喝。”恭王獨自把自己酒盞裏的酒喝了。
“他要是發酒瘋可沒人能治的住他。”我就感覺趙恪一定會借酒發瘋的針對我。
“不是有你嗎?”鳳娘直接說出了我的心虛。
“李鳳娘,難道你看不出其實我沒那麽討厭你嗎,如果你不是明知道自己這麽做很犯嫌卻還非要挺身而出的話。”敬酒敬不起來了,還是各自喝各自的吧,反正每人麵前有自斟壺,身後又有侍者。
程韋看了看,挑了挑眉老氣的說道,“感覺這麽喝酒太單調了,每人叫位姑娘來吧。”一邊說著一邊瞅瞅我,“不用客氣,我請客,有相好的可以多叫兩位。”
我立馬響應,舉手道,“我要孟若台的楊蒔花,叫她快點過來。”
恭王抬眼看我,神色帶了點怨懟的模樣,感覺怪我搶了他的人。
“幹嘛這個眼神看我,要不我幫你叫個?”我回瞪恭王,“叫崔奴兒吧,怎麽樣?”好久沒看見他了,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臉見我,亦或者還在不在。
“還是叫女的吧,我看不慣一個男人還搔首弄姿顧影自憐的。”程韋展現了他直男的本性。不過,等一下,原來這孩子也不老實啊,怎麽什麽人都知道?
“這有什麽,那就讓他裝扮了來,他這女裝大佬一出現,肯定就沒姑娘什麽事了。”我是見過崔奴兒做女裝的,膚白貌美大長腿,傾國傾城並可憐,真的是雌雄莫辨。就是開口,那偽音也是絕對聽不出來,何況他又是個唱的。
恭王不耐煩的點頭,“行吧,就他吧。”鳳娘還在,恭王可不敢暴露自己有多少相好的,又是怎麽互動的。
“其他人呢?”程韋問。
“這位小公子到底什麽人啊,你跟他很熟嗎?”韋抉蹙著眉問我。
“三哥!”我長長地叫了他一聲,“你管不了我的事,求你別管好嗎?”
“韋捷!”韋抉有些生氣,正在他要說些什麽的時候,房門突然被打開了一角。
門外探出了半張臉,然後又探出了半張臉,這兩個半張臉分別屬於兩個人,是韋揕和李小妹。
趙恪嗤笑了一聲,看著恭王說,“你們恭王府的人可真多啊!”
進來的兩個人都把目光停在了我的臉上,一個叫我“韋捷”,一個喊了我一聲“小妹”。
“一起吧,反正這桌子大。”程韋坐著沒動,習慣性的挑挑眉,儼然一副主人的架勢,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在韋揕臉上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