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3章 乾道六年，臘月4
男孩子到底要比女子晚熟許多，秋穗經曆的根本是他無法想象的。當然這並不包括所有人，有的女孩兒像秋穗這個年紀依舊一派天真爛漫，還不是裝的。
不過也沒什麽事，邊走邊逛邊吃邊買，半天下來他們都收獲不小，隻有我，實在是沒什麽感興趣的。
當對什麽東西都不感興趣的時候，真的是件挺悲劇的事。可能是我玩的太早了，社會變化已然跟不上我腦路對新鮮事物的渴求。我還是個寶寶呢，可是已然滄桑的不行了。
中午請他們都下館子，離著豐樂樓還很遠，便就近選了一家酒樓。環境也是不錯的，正在年底，生意爆棚。雅間肯定是沒有了，隻能在大堂，好歹還能包下一張桌子，要不然散客拚桌就難看了。有彈唱的女先生，包著琵琶在唱曲兒，但因為實在是哄鬧，我們又離著遠，完全的聽不清了。
點了一桌子的菜，他們想吃什麽我就點什麽，連鮑翅肚參都上了。兩頭鮑可真是不便宜，我都有點肉疼了，為這些小崽子們有點不值得，有種被坑了的感覺。要是以前我還能記賬恭王府，現在是不行了，皮再厚這種事也不能幹了。
我自己點了一壺酒，下午還要接著逛，他們都是小孩子也不能喝，我也就少喝一點。牧雲還小，不能叫她自己一個人坐著用飯。秋穗就跟她坐在了一起，豆兒也離著她們近，好幫著夾菜。我像是被排斥開一樣，獨自坐著，自斟自飲。
“娘娘，給小的也來一碗嚐嚐吧？”豆兒端著自己的碗遞到了我的麵前，一臉饞相。
“你也喝酒？”我意外了一下，以前府中羅纓管得嚴，尋常是不讓吃酒的。後來就算易手分權，但無論是佩珠還是玉藻乃至於其他幾位掌事媳婦都不是善臉的人，沒那麽好說話的。
“就是因為不常吃，所以才饞這一口，平日裏也就盼著有假才能放縱一回。或者跟著爹爹爺爺們出來，他們喝酒吃肉也就賞小的們一點殘羹剩酒，但終究也是有限，哪能過癮。”豆兒稚氣的臉卻還是諂媚之相，看起來倒是挺搞笑。
“呸，一個奴幾兒，你還想著過癮。說的可憐兮兮，你要真那麽慘，今日也輪不到你跟著夫人出來，定是個油滑愛掐尖的。”秋穗白了一眼，但能看出來她並不討厭這個豆兒，大概是看我愀然不樂的，說說話給我解悶。
“穗兒姐姐，你怎麽不疼疼我，我還盡想著你呢。看我今兒選的玩意兒，哪樣不是想逗著你開心？”這豆兒說著一挑眉，但他挑不起來，隻將兩撇眉毛上下分離的厲害，看上去就更可笑了。
秋穗高傲的哼了一聲，“拿夫人的錢做人情，你也有這個臉，有本事把你自己的體己銀子拿出來，我就認你這人情。”
豆兒笑著回說，“姐姐眼高於頂，是常伴在夫人跟前的紅人，我們能有什麽東西叫姐姐看上的！”
“牧雲想吃奶酪。”跑堂的端了一份冰酪到了鄰桌，牧雲看見了也想吃，這東西最饞小孩了。
“行吧，是你表忠心的時候了，我們三個人，一人一份，你去買吧。”秋穗說著指了指。
眼下嚴冬，冰酪不常有，吃了到底心裏冷。可人畢竟都愛貪口腹之欲，明知吃下去不好也想吃。
那豆兒十分不樂意的站起來，嘴裏嘀咕著，“一口酒沒蹭到，反倒要我舍去二兩銀子。”
我心裏更覺得好笑了，這小孩還挺實誠，秋穗逗他，他竟然也認了。還是他是個小人精，故意吃這一遭呢？
我就這一壺酒可不願與人分，招手又讓小二再上一壺。也就這一轉身，再轉回來時，身邊多了個人影，眼角的餘光打量到那十分熟悉又顯眼的紅。
“喲，小娘子怎麽一個人喝悶酒呢？”大堂裏都是用的長凳，程韋就坐在我的左手邊。他伸出右手，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桌子上敲著，那彩繡的紅衣箭袖將他的手臂顯得異常修長勻稱。
程韋這樣的人，眉宇間貴氣逼人，神情倨傲，目下無人，就算言行孟浪舉止輕浮，但不論對上誰，也不會覺得是被調戲了。因為但凡有點眼色，便會明白他此意肯定不在於此，可千萬別自作多情。
“這位小官人，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一個人。”我伸手指了指牧雲他們幾個，“這不是人啊？”
程韋輕輕一挑眉，這眉挑的極其漂亮而自然。隨即支手在下頜，對著他們幾個輕輕一笑，然後又回過頭來看我，“我的眼裏就隻看見你了。”
哎呀，可惜了，要不是自己的親侄子，說不定就能被撩動了。唉？我不是韋趙氏生的，會不會也不是侯爺的種呢？其實我們韋家命中這一輩本該就是無女呢？哈哈……開玩笑。
但玩笑不是亂開的，自己歪歪一下就行了。
秋穗和牧雲盯著程韋都看得愣住了，估計沒見過哪家的小公子是這樣的，傲慢卻叫人討厭不起來，除了自行慚愧，大概連看他一眼都覺得褻瀆了。
程韋太矚目了，一落座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大家不敢盯著他看，就全都來打量我，眼神裏多是挑剔和不屑。我就是這麽不靠顏值吃飯的人，第一眼裏總是落不到好。
“小官人，我們要不要換一個地兒啊，人家好害羞呢！”王爺從來不配合我演戲，我技癢的難受，一時興起，便使勁在程韋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程韋麵目猙獰了一下，搓揉著被我掐到的肉，咬牙切齒道，“挺有力氣啊，看來這傷好的差不多了。”
就在我們起身準備去樓上的雅間時，程韋的目光忽然頓了一下。因為他並沒有轉臉，眼神也一直是往前的，我下意識的抬頭去往樓上看。看了個來回，也沒看見什麽稀奇的。
也是鬼使神差，我突然的就回頭了，然後……就看見兩個身影進了來。
蒼天啊，我就隨便進了家酒樓，不至於這麽巧吧？要是我特意選擇了豐樂樓或者春雨樓可能還存了那麽一點心思，可是事實是我完全沒有啊。臨安城這麽大，我就隨機的選了一條街逛一逛，不至於這麽巧吧？不至於這麽巧吧！不至於……這麽巧吧！
“啊哦，我要是不跟你扯那麽多，直接帶你上去就好了。”程韋完全是幸災樂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姿態。
“你就是故意的。”我隻慌張了一下便打定了主意，怕什麽，好女子就是這麽拿得起放得下。
“有刺早點挑出來好，省得你老心神不寧的。”程韋笑了笑。
我憤恨的皺眉，“你到底是站哪頭的？”
“我的立場不重要，隻要你開心就好。”好偉大啊，明明就是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韋捷，你怎麽在這？”韋抉走在前頭，不知是不是心裏頭還想著事情，目光發散沒什麽焦點。所以就算在我臉上看了幾個來回也沒把我看在眼裏，直到都走近了，才陡然發現並且驚叫了出來。
“……”黑線，“好巧啊，三哥。”我勉強的笑了一下，預備打個照麵就作別。趙恪一進來就看見我了，我們還倉惶的對視了一眼。
韋抉“咳”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趙恪，隨後也跟著勉強笑了笑，“是挺巧的，沒想到你會來不留仙。”
不留仙是這家酒樓的名字，進來的時候我還特意抬頭看了一眼門上的牌匾，當時心裏還在想，這名字起的有意思。
“怎麽，這……”我隻能把目光投向程韋，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不好意思，我就是打醬油的，你別看我。”程韋無辜的聳聳肩。
“這位小公子是……”韋抉本來就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見到我好像更不安了，目光看向程韋，更加覺得意外。
“呃……”我不知道怎麽介紹了，總不能說這位是你的侄兒吧？
程韋又無辜的聳肩，“我真的是打醬油的，你們都別看我。”
“……”打醬油的那位請你哪涼快哪呆著去好吧，你站在這怎麽看都像是你的主場一樣。
“夫人，我們……回去吧？”秋穗一看見趙恪，自然想要我避開。
牧雲上來扯了扯我的衣角，也指著趙恪奶聲奶氣的問我，“阿娘，這人不是四叔嗎？”
我根本沒敢抬眼看他，隻是衝著韋抉心虛的笑，“牧雲，這是你三舅舅。”
“別啊，我又沒什麽東西做禮的。”韋抉嘴上這樣說，還是朝著牧雲揮揮手，“你好，小姑娘。”
“我叫牧雲，趙牧雲。”牧雲自我介紹。
“我叫韋抉，抉擇的抉。”韋抉說抉擇的時候目光朝我看來。
“三哥，我就先走了，還帶著一群孩子呢。”這一年我與韋抉見麵匆匆，始終不敢多聯係，還是淡薄一點好，免得最後又要生離死別徒增傷感。
豆兒買了三份冰酪回來，看見我們就要走，急道，“酒還沒喝呢，這酪也不吃了？那一桌子的菜也沒動啊！”
“閉嘴，腦子缺根筋的。”秋穗伸腿在豆兒的身上踹了一腳。
我已然抬腳準備走了，對著程韋揮了揮手，“打醬油的，這賬就算你的了。”真的，人就不能受窮，一窮就會變得小氣，還會占小便宜。好歹是親侄子，占了就占了吧，用誰的錢我都心虛。
“娘娘，可小的方才這酪的錢都單付了，要不小的再去要回來吧？一貫錢呢，夠小的兩三個月的月例了。”豆兒說著就要去，看來這孩子是真實誠。
“回來。”帶上這麽個孩子，我都要鑽地縫了，“錢叫咱家王爺賠給你。”
那豆兒立刻又停住了，看見我們就要走，他張嘴把手中的一盞冰酪一口給吃了。
“啊！阿娘，牧雲也要吃！”牧雲早就盯著了，看我要走她沒好多說什麽，這會兒發現豆兒竟然把冰酪給吃了，她立馬就急了。
豆兒哈著嘴裏的寒氣，滿足的歎道，“啊，真好吃。”
“阿娘！”牧雲拽著我的手不依。
“吃，吃吃，吃吃吃……”我也不知道我一口氣說了多少個吃，招手讓侍者將剩下的兩盞拿了過來。
在美食麵前，牧雲根本就顧及不到我的煩躁，她開心的接過一盞冰酪，拿著一把銀勺子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冰酪還帶著涼氣，她有些受不住，但怕我等的不耐煩，於是吃的也很焦急。
我也隻是暴躁了一秒，看見這麽小的姑娘端著碗站在走道上，突然有些心酸。早上跟著我們走了半天，其實她挺累的。之前丫鬟婆子行動都跟著她，隻要走不動了不是抱就是背，她也是被寵的嬌氣的小姐。大概是誰跟她講了，不能惹我生氣，不能叫我厭煩，所以她都不敢叫苦叫累。
氣氛微妙的停了停，大家都沒動，也沒說話，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吃冰酪的牧雲身上。
牧雲頂著大家的目光吃完了一盞，看到還剩下的一盞，瞅了瞅秋穗問，“穗兒姐姐，你為什麽不吃？”
秋穗嘴巴動了動，她要說她不吃，隻怕牧雲定要纏著再吃一份。可是此時尷尬的氣氛再也耽擱不得了，所以她指著豆兒，命令道，“你吃了。”
“太好了。”豆兒也是個不會看眼色的，隻顧著貪戀眼前的美味。隻是他到底是個粗糙的男孩子，一盞冰酪到手，他連勺子都不用，直接又是一口就下去了。
“阿娘，我還想吃。”牧雲的小嘴凍的都紅了，幽怨的掃了掃豆兒，又要來纏我。
“不行，你不能再吃了。”我這下是真的要走了。
“走吧，走吧。”韋抉也巴不得我快點離開，“路上小心點。”
我已經走到門口了，因為天冷，酒樓的大門也是用厚厚的門簾擋著。門裏有侍者為我們挑起一角，秋穗上前又往旁邊拉了一下。
我抬腳剛要出去，然後又看見了熟悉的人。
鳳娘正攙著恭王過來了，身邊還跟著第五川星和天貓。看見我，鳳娘的臉上帶著盈盈笑意，雖然這笑意裏多半都是挑釁，但是她呈現出來的依舊是高端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