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9章 乾道六年,冬月25
“還是這樣,人家是憐香惜玉,你是辣手摧花。”佩珠兀自說了一句。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紅色的花汁隻剩了一點,我搓了搓手掌,直到沒了蹤影,“我看外麵的太陽不錯,這樣的天應該把被子拿出去曬曬。”
我從來沒感受過被子被陽光曬過的味道,在仙姑村,我是第一次理解平凡世界的煙火氣。一遇上好天氣,如果不曬被子好像很浪費,浪費了老天爺的好意。
聽我這樣說,佩蘭和佩珠相視一眼,佩蘭沒說話,是佩珠說,“這被子裏的內膽用的羽絨,一曬就會有異味,錦緞也禁不住日曬,會變色或者褪色。”
“哦,這樣啊!”我點了一下頭表示明白了。
“南方濕氣是重,可這屋裏用碳太多也幹,婢子方才還與佩珠商量,要不要弄幾條金魚兒來養養。”佩蘭笑著說。
“好啊。”我無所謂,再次撓了撓頭皮,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什麽都沒有,“洗吧,洗好了頭發我再用早膳。”說著我就往躺椅上睡了,支出個腦袋出來,佩蘭叫人打了水進來,然後她自己給我洗。
“你這事必躬親的也太累著了。”我躺下閉上了眼睛,佩珠是在跟佩蘭說。
“這有什麽,比不得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佩珠懷孕了,孕期還不長,朱太醫說未足兩月。正是要安胎的時候,她本不該這麽勞心勞力,可是西邊的事還是由她操持著,又要分心在我這邊。
“我這還好,又沒多少不適,閑著反而會多想。倒不如忙一點,卻精神些。”佩珠說著不自覺的歎了一口氣,隨後自己又笑開了,“就是我家那位有些煩人。”
“是啊,我是比不得你。”佩蘭的話音裏沒什麽情緒,關於自己的心事也不會當著我的麵說出來。
我沒接話茬,一接肯定到我頭上來了。
洗好以後,裹了一塊吸水巾布,我還是在榻椅上躺著,佩蘭出去倒水,房間裏就還剩了佩珠。佩珠去給我拿了條毛毯蓋上,我睜開眼睛正看見她給我掖了掖,忙笑道,“累了秋家大娘子,受不住。”
“這麽怕我嘮叨?”佩珠笑了一下,坐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睡不著,把眼睛睜的大大的盯著房頂,工藝匠心,這繁複的榫卯真是叫人歎為觀止。
“你不知道。”佩珠說,“王爺待你情深你知道,那你待王爺如何你了解嗎?”
我“哦”了一聲,沒多說。
“你對誰都是喜歡的放肆,唯獨王爺你愛的克製。你怕什麽?”佩珠問我。
我怕什麽?真的怕死嗎?還是怕丟下王爺孤零零的一個人,以及愛我的那些人。
“夫人。”佩珠站了起來,走到我的眼前盯著我,“從前是我冤了你,其實你很愛王爺,王爺對你來說比命都重要。”
我嘴角扯了一下,被佩珠這麽信誓旦旦弄得有些心驚肉跳,“不至於吧?”
“那如果王爺出了什麽事,必須叫你以命相救,你會毫不猶豫吧?”佩珠依舊言之鑿鑿。
我笑了一下,緩解著內心繃緊的情緒,“到了緊要關頭,什麽樣的可能都會發生,我本來就有些快意江湖的性情,有時候挺看重義氣。但人都是怕死而利己的,我不知道真正到了最後我會怎麽做。”
其實,叫我以命換回韋撫,我都是願意的。昏昏沉沉的那幾日,我一直在糾結那天晚上我出頭到底對不對,會不會不是死局呢?如果我不插手,韋撫是否有辦法兩全?那如果是夢生,還有南榮呢?我也一樣願意,甚至於剛認識不久的程韋,我都願意護他而不顧我自己。
“其實如果是我,我也會覺得這一份愛太沉重了。但你不一樣,你是韋捷嘛,你能承受的起。”佩珠也跟著輕笑了一下,“從前我不懂,內心裏總是會怨你。但現在看來,你做的很好,換做是誰都沒你優秀。”
我聽她這樣說,趕緊坐了起來,拱手做禮,求她收回這彩虹屁。
佩珠歎了一口氣,也懶得跟我扯,連忙退了出去。
佩珠走後佩蘭再次進來,海月也跟著進來了,我看見她便問,“昨夜你當值,今日不是該休息嗎?”
“從前佩蘭姐姐夜夜當值,白日裏不也都在。”海月回我。
我“嘖”了一聲,說道,“不提倡勞模。”過勞死太沒人性。
頭發已經半幹,佩蘭在旁邊盯著,看海月給我抹木樨香油。這木樨油要比桂花油高級許多,可以烏發潤發,還能做唇脂麵脂,冬日皮膚幹燥,用一些比較好,而且氣味宜人。不像桂花,味道確實也挺好,可惜爛大街了,一點都沒檔次的樣子。所以人也是一樣,該金貴時得金貴,要不然就真不值錢了。
安分的在房裏呆了一整天,吃吃睡睡,都是沒滋沒味。王爺不在,佩蘭也不肯給我酒喝,一直等到王爺晚上回來,我才像是見到救星一樣。
春媽媽把大世子抱了過來,這孩子經不住嚇,逗他玩時也是很小心。王爺在我身旁坐著,看孩子的眼神終於泛起了一層父愛,伸出食指給世子抓著,回頭來對我說,“力氣還不小。”
隻要王爺心情好了,寒冬夜裏也是豔陽高照春暖花開,大家心情都不錯,房裏一片歡聲笑語。我一時心血來潮,技癢了起來,讓人拿來了我帶回來的琵琶,撥弦攏撚全是輕盈歡快的調子,恨不得踏點而舞。大世子在奶娘的懷裏,小腦袋還能隨著音樂擺動起來,真是特別可愛又神奇。
下午的時候朱太醫來給我看了,把的脈還好,反正我那毒也是無解。青色的經絡以那顆朱砂痣為中心蔓延了一小塊,看上去時刻都要擴散的架勢,但其實這樣已經維持很久了。傷口也看了,府裏本來就有萬能的金瘡藥,專製各種刀槍劍戟的傷,縱然昨晚傷口裂了,但沒什麽大礙。加上又來了月事,這是一個好兆頭。
晚上王爺還是和我一同用的飯,這一次我們是一起吃的,終於能好好的吃肉了,真是把我饞的不行。王爺又讓人給我燙了一壺滾熱的酒來,我高興的都想手舞足蹈了。
可是佩蘭笑吟吟的給我端了一碗牛乳粥來,溫言細語的誘導著王爺一同來勸我,非得要我喝了才能吃酒吃肉。等我把這一碗粥吃下,就已經到了七分飽了,空下的肚子我還得要留著喝酒呢,所以隻用了兩塊鹿肉。
“王爺,鹿肉燥,你少吃點。”最近王爺的胃口真的很好,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大口的吃飯。
“怎麽,王妃今晚還要本王留下?”王爺朝我抬抬眼,他這樣倒是少有的少年人的姿態。
我臉不紅心不跳,直接一句,“是呀。”他大概也沒心思去別的地方了,就算我不留,估計還是一個人跑去陌上軒。
回答的太過直接,本來正喝著酒的王爺嗆了一口,丫鬟送上巾帕,一麵還要伸手替他拍拍背。王爺擺手不用,自己緩了緩,接著將杯中酒給喝了。
我本來嘴角含笑,王爺目光投來,我忙正經了臉色,“吃好飯你還有事吧?”
王爺沒回答。本來就是有事的,哪能把時間都耽擱在我身上,王爺並非隻一心兒女情長。王爺要是這個時候執迷在我身上,對我更不利了。況且我又不是那麽好養活的,已經在懸崖邊了,隻能開天辟地,才有資格做選擇。
“有事就去忙吧,我先睡,就不等你了。”我說著又嚴肅了一下表情,“但是一定要過來哦!”
我這個人正經不起來,再怎麽嚴肅都帶著邪惡,大約我真的是天生的惡魔。
王爺低頭抿著嘴唇,半響才答應了一聲,人匆匆的起身,還撞到到了桌角,“哐當”一下,差點把桌子掀倒。
“啊喲,腿疼不疼?”我狹促的喊了一嗓子。
王爺沒說話,人已經看不見蹤影了。
“噗!”我笑著拍了拍桌子,“他這是被我嚇跑了吧?”
“夫人!”佩蘭瞪我一眼。
“幹嘛?”我無辜的眨眨眼,自己的酒喝完了,我又去把王爺的酒壺拿了過來,搖了搖,很好,還有大半壺呢。
“夫人這樣不好吧,太主動了。女子不是應該矜持一些嗎?”佩蘭說。
“佩蘭,我看你年紀也快到了,我身邊又沒人,咱娘兒兩個好一場,我也舍不得你出去。你看佩珠都要當娘了,不如我就把你收了,咱們當一輩子的主仆怎麽樣?”我說。
“呸!”佩蘭啐了我一口,“你以為誰都上趕著給人……”話說了一半她又頓住了,突然改口說,“好啊,有夫人這樣的好主子,婢子也算是有依靠了。”
我“哈”的一聲冷笑,“我又不願意了,明明心裏頭膈應卻還要跟你裝的主仆情深,辦不到。”
佩蘭也冷笑,“夫人還知道。”
我又回她一聲冷笑,兩個人就在那哼來哼去,秋穗進來的時候還以為走錯了地方。
幾個丫鬟陪著我閑話了一會兒,才剛二更我就洗漱了躺到了床上。床頭依舊隻留了一盞孤燈,我睡在床的外側,朦朦朧朧的就進了夢鄉。
——“如果不做韋捷,你要做什麽?”
——“做妓女!”
——“咬這麽狠也沒用,結個痂,過幾天疤掉了,再紅幾天,就什麽印記都沒了。”
——“那你拿把刀刻上吧,也別藏著,直接在我臉上黥字,寫著‘此人歸韋捷所有,生人勿近’。”
——“韋捷,我愛你,可是我對你的愛還不足以削淡我對這個世界滿滿的惡意,我隻能犧牲你了。”
——“你總是這樣,惡做的太明顯,善又不經意。”
——“滾!別碰我,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了。”
——“你不是說欠我兩條命嗎,還有一條你要怎麽還?”
——“我已經還了。”
人總是善變的,我終於把對南榮的執念放下了,可是我又在糾結另一個人。“不要覺得我會很好,你就把我給放棄了,你怎麽知道我就一定會想明白,萬一我這一輩子都無法釋懷呢?”不會的,他一定比我忘的還要快。
“沒睡著嗎,還是我吵醒你了?”王爺進來了,現在這床前既沒有屏風也沒有帷幔,實在是不怎麽方便。
我擦了一下眼淚,怕自己說話會有哭腔,緩了緩才說,“自己醒的。”
王爺已經換了衣服,大概她們在外間伺候了王爺洗漱,走進的時候我還聞到了王爺身上玫瑰皂莢的香味。王爺把披在身上的外衣給脫了,上了榻準備過來,然後又一轉身走開了。
“幹什麽去?”我問。
“給你燃個香,緩解一下心情。”王爺的語氣裏竟然有揶揄的味道,太難得了,我以為就算他發現了端倪也隻是麵沉如水的不跟我計較,或者放在心裏麵計較。
“王爺——”我無力的喊了一聲,扭過臉不看他。
但是很快我又轉過來了。王爺用的是香篆,這個得要自己調製,一般都不會用單一的香粉,可以混合均勻了一起燃,也可以一段一段的逐一改變。要用專門的模子,壓成花樣或者字樣,點燃之後會循序燃盡。
弄這個很複雜,一不小心香就會滅了或者燃不盡有嗆人的煙出來。高門女子的要求這是必修課,我一般沒這個耐心,而且香如果燃斷了總感覺不吉利,還不如直接丟在熏籠裏,怎麽燒都能成灰。
從前花潼最愛弄這些,他那裏有幾百種香料,我都不知道他那鼻子是怎麽區分的。除了氣味,每種香料的功效也不一樣,講究很多,有相輔相成的,也有相生相克的。王爺那時跟著花潼品茗講道的,也學了一些,就跟做茶一樣,做這種事很容易靜心。
王爺就穿著單衣,回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沾了涼氣,我挑起被角,讓王爺快點進來。
“我還是去裏邊吧?”王爺說。
“我故意占著你的位子的。”我一副乖乖的人畜無害的模樣,“我要給王爺暖被窩。”
王爺斜睨了我一眼,玩笑的語氣問,“那你不過去了?”
“睡不著再過去。”我笑了起來。
“……”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