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5章 乾道六年,冬月21
聽見程韋對我的稱呼,大家都愣了一下,還好陳畫師接了腔,“華國夫人什麽時候多了個侄兒?”
我笑著說道,“啊,聽聞是個大財主,當然要巴結巴結。”
“小生怎麽看不出是巴結,倒是占便宜了。”陳畫師失笑。
“是占便宜了。”太上皇也附和了一句,指的是我們差輩分了。
“姑姑教我射箭,卻又不肯認我這個徒兒,所以隻好這樣稱呼了。”程韋說著拱了拱手,拇指上的抉拾不經意的露了出來。
太上皇笑道,“小孩兒的玩意兒,她是不敢正經教你,又怎麽好意思受得起你師傅的身份!”
“不,姑姑是深藏若虛。”程韋這話說的斬釘截鐵。
我趕忙瞪了程韋一眼,要他別把話題扯到我身上。
太上皇怔了怔,隨後又了然的笑了起來,“對,她是深藏若虛。”
孫大監在旁邊掩嘴而笑,“老奴怎麽覺得是扮豬吃老虎!”
“孫爺爺,您瞧瞧我這樣,我還能吃得了老虎嗎?”我特意張了張雙臂,一身翟衣鬆垮的搭在我的身上,秋上剛做的冬衣,這會兒又大了一圈。
“能啊,你家王爺不是被你吃的死死的。”陳畫師作畫真是一點都不用心,精力全都用在了說話上了。
我頓了頓,臉上的笑意不自覺的收斂了起來,“我家王爺可不是老虎。”
孫大監趕忙笑道,“對,你家王爺是龍子龍孫。”
一提到王爺,我就再也笑不起來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事,這個時候還要強顏歡笑,真是誰見著都覺得為難。
程韋故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看來姑父的深情這下是人盡皆知了。”
程韋特意將“姑父”兩字加了重音,原本該異常刺耳,可是這時候一聽,我卻忍不住笑了。
“是啊,誰讓你姑姑我這麽迷人呢,大家都喜歡我,不由自主的愛上我!”我說。
大家一起喊道,“趕緊打住,快別說了!再說耳朵要聾的。”
我也喊了起來,“那你們說,誰不愛我,誰不愛我立馬絕交!”
太上皇皺眉,“她孫爺爺,你這茶是不是給她泡的濃了,怎麽看著像是醉了。”
“……”
不過是想領程韋來給太上皇見一麵,閑扯一回就完事了。程韋的名頭隻是程家少東家,多少沾著點時局的意思,況且聖上都動心思了,這個人情早晚得拿出來。但不能叫程韋和太上皇單獨相處,否則話傳出來那就不是那意思了。我見了太上皇,還得要再去太後那走一遭,所以便讓程韋先去馬車上等我了。
去了觀裏,紫清真人在,聽她講了兩段《玉皇經》,又閑話了一回,我便起身準備告辭了。
太後吳氏跟著我出了內室,宮女來給我穿衣時,她歎了一口氣,叫了我一聲,“丫頭啊!”
我衝著太後笑了笑,“大娘娘,我沒事,逝者已矣,我看的很開。”
“夢生的事我們也聽說了。”太後踟躕了一下。
我低了低頭,“嗯,很多人都離開了。”隨後再次笑了一下,“還好有大娘娘和皇爺爺陪著我,你們是我的依靠。”也不知道他們知道了多少,隻能這樣含糊的應付過去,反正王爺都說了,往事不要再提了,那就不想了。
“那你家王爺呢?”太後問我。
我抬頭看了看太後,一提到王爺,我這心總是被狠狠地揪著,“我家王爺待我很好,我們是舉案齊眉。”
“舉案齊眉沒什麽不好。”太後說。
“是,這樣就很好。”我應承了一聲。
離開的時候我紅了眼眶,坐上馬車還隻是心不在焉,娟姑姑和那丫鬟都沒有說話,程韋依舊坐在我的旁邊。
“要不要抱你一下?”程韋笑著問。
“滾!”我翻了個白眼,將臉撇到了一邊去,“還不能讓我悲春傷秋多愁善感一會兒了?”
程韋遞給我一塊繡帕,“喏,鼻涕擤一下吧。”
我又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接過帕子,狠狠地擰了一把鼻子。
“你這狀態不好,要不我經常來找你玩吧?”程韋還是笑吟吟的。
“別,跟我接觸多了不好。”我把彈弓還給他。
程韋看了一眼,大方的說,“送你了。”隨後又接著上麵的話說,“我不怕,隻要你不嫌我就好。”
“你是被寄予厚望的,不能行差踏錯半步。”這話從前我是最討厭聽的了,現在我竟然也這樣想了。
程韋輕蹙眉頭,冷笑一聲道,“有多少真心啊,我又不能光為他們而活。”人有時候確實要自私一點。
我沒說話,將頭歪在一邊,要是以前我倒是想找個肩膀倚著,如今我隻想一個人,哪怕是一個人縮著。身子真是差的厲害,走了幾步路,說了兩句話,我已經累得不行,就這樣歪在馬車上,我竟然睡著了。
等到我醒的時候,我發現有人在抱著我,一睜眼就看到了王爺。
“王爺——”我叫了一聲。
王爺低眉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也沒什麽表情,繼續抱著我往房裏走去。
我知道王爺這是生氣了,不為我沒安份的在府上養傷,隻是因為我還生分的叫他王爺。可是叫我改口喊他惠寧,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這個稱呼隻屬於他的緋卿。
王爺將我放到床上,佩蘭她們幾個過來服侍,佩玉珠環得要卸下,發冠也拽著我的頭皮像是要硬生生的扯下來一樣。
王爺轉身要走,我一把給拉住了,“王爺,晚上過來安歇吧,我一個人睡總嫌冷。”這話說的好婊氣,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才能若無其事的把王爺留下來,然後讓他答應我的要求。
王爺頓了好一會兒,隨後才低聲的應和一句,“好。”
佩蘭在給我解腰帶,聞言抬頭衝著我淺淺的笑了一下。我不知道此刻自己是個什麽樣的心情,所以我隻能麵無表情。
晚飯王爺過來跟我一道用的,但我們用的是小食桌,分桌而食。我依舊吃的簡單,就算是補也是清補。紅棗粥的味道很淡,隻有一點紅棗的味道,但是一點都不甜。豆皮炒的芽菜味道也很淡,沒多少鹽味,就連鴿子蛋都是白水煮的,吃不出什麽味道。晚間春暉送來了一盤栗子糕,倒還算合口,可佩蘭隻給我吃了小半塊,就不讓吃了。
我都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小月子,難怪不知情的下人見著我眼神都透著一點怪,尤其是這次回來,王爺太把我當一回事了。每日裏做什麽吃什麽用什麽他都詳細的一清二楚,他雖不發火,但認真嚴肅的樣子讓身邊人絲毫不敢馬虎。
王爺用的米飯,兩葷兩素一道湯,看著都比我的有滋味。那牛肉羹似乎味道很好,佩蘭給他盛了一碗,隨後王爺自己動手又盛了一碗。我眼巴巴的看著,光咽口水了。我覺得我應該快好了,因為都已經有食欲了。
“要吃嗎?”王爺問我。
我點點頭,隨後偷偷瞅了一眼佩蘭,小聲的說,“就嚐一口吧。”
佩蘭沒好氣,“不用看婢子,婢子人微言輕又不會說什麽。”
王爺咬著唇淡淡的笑了一下,問我,“那我離著你近一點,吃給你看?”
“……”天道輪回啊!報應不爽啊!
佩蘭沒動,王爺隻好自己動手,將我麵前的食案給端到一旁,然後將自己的擺了過來。我就借著眼錯,立馬動手拈了一塊白切羊肉放進了嘴裏。這羊肉是冷切的,片的薄而大,吃的時候裹上蔥蘸著醬料吃的。我現在是光吃肉了,雖然還是沒什麽味道,就連那特有的膻味都沒有,可我就是饞肉了,吃在嘴裏也覺得香。
王爺果真又盛了一碗牛肉羹,他吃了兩口,舀到第三勺的時候忽然扭臉看我。我就在他的右手邊,他不經意的移了一下手臂,我的嘴就湊上去了。一口下去,還是有些燙的,但完全掩蓋不住它的美味,我立馬雙眼含淚,驚呼一句,“好香!”
“王爺,朱太醫都說了,夫人還不能吃這些。”佩蘭還好意思說自己是人微言輕,明明就是擲地有聲。
王爺悻悻的縮回了手,咳了一聲後,悶頭自己給吃了。大概是吃多了,吃完以後王爺自己揉了揉肚子,打了一個嗝。房間裏炭火燒的很足,羹湯又帶著熱,王爺吃的也發汗了,鼻尖和額頭上都沁出了細細的水珠。
王爺很少這樣失態,打個嗝他都覺得有些難為情。但其實想想也沒什麽,我見過他很多麵,所以他看了我一眼之後又不在乎了。
我笑了笑,看著王爺說,“你最近胃口倒還好。”
“嗯。”王爺答應一聲,也看著我笑了一下,“不是有人答應父皇,要叫我一年胖十斤的嘛。”
“噗!”我還沒大笑,佩蘭倒先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說的挺認真,“又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不急,慢慢來。”
王爺伸手攬了我一下,重複說道,“好,慢慢來。”
吃好飯以後,王爺出去了一趟,眼神太好,我已然看見了玉藻身影一閃。
玉藻偶爾來看看我,但是她基本上不跟我多說什麽了,估計也是王爺吩咐,不敢再叫我費神。我也確實沒那份精力,養好傷再說,暫時先不問了。也不知道玉藻還會不會走,那會兒說的最遲年底,要是連她也走了,王爺不是更沒有臂膀了嗎?
看來是真的不能逞強了,白日裏出去了一趟,回來明顯感覺不如前兩日了,大概又沒有吃好,所以就更加的懨懨的了。朱太醫的法子,不論是什麽病情,一向都要叫病人帶著幾分餓,味覺寡淡下來,會更有掙紮的欲望。
其實還是故意針對我,按理我這樣的病情,就應該大魚大肉的好好補一補才對,這樣才有利於傷口恢複。可我心病比身病更嚴重,當務之急是要我自己能放下。食物是最能激發人的本性的,也不知是聽誰說的,最殘暴的酷刑,就是餓死,生生餓死。
王爺過了很久才回來,要不是特意為了等他,我都已經睡著了。他來的時候換了一身衣服,佩蘭沒過來,是另外一個丫鬟服侍王爺安置的。
我已經往床的裏側躺下了,扭著臉眼睜睜的看著王爺走到床邊。王爺穿了一身緋色的寢衣,緩身在床沿上坐了下來。這一坐就定住了,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
“不睡嗎?”我問。
王爺回頭來看我,“時間還早,我去找本書來看看。”我估計他是回答了我這句話才想到了要做什麽。
眼見著王爺往書架那邊去了,那上麵的書許多都是……呃,表裏不一。唉,算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看就看吧,還能增加一點情趣。這些書……要是在仙姑村的那一個多月,能跟趙恪一起看就有意思了。說不定那會兒就犯罪了,然後直接就掛了,也就不用承受後來的這些。
王爺翻了幾本,然後空著手回來了。
“也是有能看的。”我小聲的囁嚅一句。
“我又困了,還是睡吧。”王爺說著就到床上來躺著了,睡下來才問我,“藥吃了嗎?”
“吃了。”我隻吃了趙恪的藥丸,朱太醫的藥前兩天我就不肯再吃了,王爺知道了也沒強求我。府上奶娘多,我每晚都喝一大碗的人乳,也不知道要喝到什麽時候,別兩位世子都斷奶了,我卻還要包著奶娘。我……我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一陣沉默以後,王爺又坐了起來。
“怎麽了?”我歪了歪頭看向王爺。
“我去把燈熄了。”王爺在我這,丫鬟們都自動隱身了,需要人幫忙,隻要不叫也不進來。
王爺熄了燈又過來,房間裏有些黑,隻有床頭留了一盞孤燈。
月底了,外頭沒有多少亮光,冬日都安歇的早,到了二更也都靜了下來了。從前府上人多的時候,容夫人事多,總會折騰的很晚,羅纓事忙,也是一大晚不回房,我又是個愛熱鬧的,房裏人都要給我守著門。現如今,那幾個小娘都是安分的,隻要王爺不去,各個都是早早的閉門不出。我又在病中,每日裏多是在床上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