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2章 乾道六年,冬月18
“王爺。”我又叫了一聲。
等了等,還是沒回答。
“花潼,花潼。”我這下是更擔心了,不會出什麽事吧?
“幹什麽?”花潼還是很清醒的語氣,看來根本就沒睡。沒睡著都不理我,對我一個病人能不能有點人性,還要讓我來殫精竭慮。
“你確定王爺不會有事嗎?”我問。
“不確定,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隻能這樣聽天由命。”花潼特別自信的跟我說,“放心,他暫時死不了的。”
“你……”我無語凝噎,“什麽叫暫時死不了!”
“發過毒誓的,有些話不能說。”花潼又來含糊其辭。
“那你還偷偷給人算命!”自信滿滿的說王爺沒事,不就給他算過了嗎?
“這你就冤枉我了。”花潼笑了笑,“這項本領是與身俱來的,我看人一眼,聽他們說一句話,或者摸一摸他們的骨相,命就自然的出現了。不過,這隻是暫時的,有時候上一刻是這樣,下一刻就變了。人的命會變,運能改,風雲變動,什麽都不能確定。”
啊,受不了,竟然跟趙恪說了一樣的話。
“你的命被人動過了,你知道嗎?”花潼忽然問我。
“很多人都說過我命不長,但我已然活到現在了,是不是這個?”侯爺很迷信,為了給我改命,做了很多的醃臢事,韋撫也是一樣的,但凡給我算過命的人,不管他說了什麽,都很快的絕了命。
“不是。”花潼說,“你是天生的貴命,母胎自帶的,原本有可能成為一國之母的。但福氣薄,膝下無子,壽命確實不長。你與慶王本無姻緣,這是強求的,這一改,其他的也都變了。”
我大約是真的該配給恭王的,天機我已然知道了。可能李鳳娘的命也被人改過了,她能與恭王結親,也是因為術士的話。想來並不是李鳳娘有國母之命,而是人家也算到了恭王有王者之氣。
花潼繼續說,“逆天改命是大罪,牽扯的人越多,被反噬的就越厲害。一切天注定,人注定勝不了天。”
“知道。”我的聲音低沉了下來,所以韋撫注定會早走,侯爺注定會一場空,而我注定……我還活著,什麽都說不準。如果把我的存在與離開的影響都降低到可有可無,那麽是不是就不會有什麽報應?
“睡不著嗎?”花潼坐了起來,回身看了我一眼,“睡不著我彈首曲子給你聽吧?”
“你不是說不能。”從前我幾乎沒怎麽聽過花潼彈琴,就算唱曲也是小試牛刀,不會露出真材實料。
“不為享樂就行,我現在是為了撫慰你的心靈,這也是一種救贖。”花潼雖然還是平平的語調,但我能感覺他是在笑。
我實在也是忍不住了,“噗,你是怪我從前對你藏著掖著?但我們兩個應該是彼此彼此吧?”
花潼沒說話,起身離開,但是過了一會兒他人又回來了。往探盆裏加了幾塊銀碳,洗了手,又重新焚上香,隨後拿了一架古琴過來。
估計他已經很久沒彈過琴了,琴弦都鬆了下來,他就坐那慢慢的調試。這古琴定調複雜,調式方法要根據演奏曲目而定,才能調出空弦的音高。這一過程他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雖然房間裏也不是太黑,不過他這樣駕輕就熟還真是叫人有些感慨。
我歎了一口氣,“花哥哥,這幾個月你到底經曆了什麽,你以什麽為生啊?”
“閉嘴,道家三不問!”花潼撥了一下弦,看來他已經調的差不多了。
琴聲一出來,我立刻心靜了下來。這古琴被譽為太古之音,所需的就是要靜,環境要安靜心也要靜。所以古琴很少湊熱鬧,適合靜靜的聽來,大約這也就是死神爺爺說我不適合的原因吧。而箏需要氣力,要能力拔山兮氣蓋世,我一個胸無河山的小女子,隻能純粹的為了彈琴而撥弄琴弦。
但我還是小聲的反抗道,“也不能問生計嗎?那還能問什麽?”
“我不想回答的統統不能問。”說完花潼指尖輕輕一掃,立刻發出如敲擊玉磬一般的鬆脆之聲。
古琴有三種音,散音鬆沉而曠遠,起遠古之思,泛音如天籟,有一種清冷入仙之感,按音則更加豐富複雜,可以交流溝通,能表達出情緒。
花潼已經開始彈奏了,我便真的閉了嘴,不再說話。
此處省略八千字情景描寫。
一曲終了,我久久都沒有說話。
“怎麽了,沒什麽意見或者建議嗎?”花潼停了停,隨即將琴弦鬆下,然後收起。
我還是沒說話,一動不動的躺著。
花潼沉默了一下,突然氣急敗壞了起來,吼道,“韋捷,你要是敢睡著,我也跟你絕交。”
我並沒有立即說話,一直等到花潼憤憤躺下,我才問,“這曲子叫什麽名字?”
“還君明珠。”花潼沒好氣的說。
我再次沉默,心裏頭百感交集,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了。
見我不說話,花潼咳了一聲,“我隨便瞎起的,沒什麽特別的含義。”
“花哥哥,這曲子是你臨時作的吧?”我問。
“啊。”花潼都不敢多一句有感而發。
見他不願多說,我也沒有糾纏,忽然調轉了話題,“我這傷是趙恪處理的吧?”
“啊?”花潼一點也不驚訝的用一個驚訝的語調。
“你其實不通醫理,對吧?”我問。
“啊。”花潼躺下又起,起身後又躺下。
我緩緩說道,“你們雖屬一個師門,但是研習的東西並不一樣,他精修岐黃之術,你則深諳音律。你就算給人治病,那也是以音問靈,除了安慰,並不能解決人實際的痛苦。”
花潼咳了一聲,低聲囁嚅道,“啊,露餡了。”
我又說,“你就沒誠心要隱瞞,謊話說的太低劣,你從前又不是沒抓過我的手腕,卻什麽都沒說。第五川星不過是個半吊子,搭了一下脈就能發現古怪,連朱太醫這樣正經學醫的,也是一早就發現了。你就是真不如趙恪,但也不至於這般辱沒師門。”
花潼沒接話,表示默認了。
我繼續道,“再說,我這傷在心口,處理起來不大不方便。以你那男女授受不親的性情,見我醒來時多少會有些不自在。可你也太坦然了,簡直就差直白的告訴我了。”
“他這個人沒你想的那麽壞,從前我叫你遠離他,是因為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可你也沒我想的那麽不堪一擊,所以,又覺得他有些冤了。”花潼沉吟道。
我問,“是因為這是一個死循環嗎?他要幫程青杏還願,必定繞不開我們韋家,就算夫人不是我的生母,可韋撫到底是我大哥,而且我們兄妹之間感情很深刻。所以,他把臉翻得那麽難看?”
“你也是挺狠的,他本來就覺得欠你,還來這麽一招。”花潼說。
“不狠一點,我也放不下嘛。”說著我到底歎了一口氣,“其實相忘江湖很容易,我知道他會很好,我也會很好,以後就不會再有什麽牽扯了。關於我身上的蠱毒,也請他算了,要怪也是怪下毒之人,他算不得元凶。我也沒什麽未了心願。”
花潼也歎了一口氣,“隨他吧,他也無聊,有點事做做,大概心裏就沒那麽空了。”
“他沒把弓箭還給我?”我問。
花潼愣了一下,隨後說,“沒有啊。”
“那可是我的東西,和他沒有毛線的關係,如果你以後遇上他,請他還回來。我連玉簪都給他了,那弓箭對我來說也很總要的。”我念叨。
“那扇墜……我看他盯著看了很久。”花潼欲言又止,“他……”
我立刻喊停,“打住,沒有什麽扇墜。”
花潼正欲回話,身邊忽然有動靜,然後我就看見王爺起身了。
“王爺,你醒啦?”我看著王爺從床上下來,花潼也跟著坐起身,然後隨手拿起火折子點燈。
“嗯,剛醒。”王爺回答一聲,人已經下來了,去茶爐上倒了水,然後又回來,“喝點水吧,說了那麽多話。”
“……”剛醒還知道我說了那麽多話。
“她不一直是個話癆嘛!”花潼也跟著說了一句,也不知他會不會發訕。
王爺過來將我扶起,接過茶盞來送到我的嘴邊,我乖乖的喝了半盞水,然後再將我放下。
“……”王爺,真是太難為你了。
“是不是覺得很過意不去?”王爺忽然問我。
我點點頭,盡量把眼神放的柔和一點,但是要避免含情脈脈。
王爺看著我笑了一下,“我倒是甘之如飴。”
“……”
花潼又咳了一聲,“那個……醒了就接著睡吧,天不早了。”
睡吧,這下我是真睡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在做夢,隨後就矛盾了,到底是我之前的那一個多月在夢中,還是眼前的是夢。那如果讓我選,我該怎麽選呢?不過眼前的景象叫我明白,一切都在現實中。
“佩蘭?”這姑娘就坐在我身邊,仔仔細細的給我擦手,大概我身上的血跡還沒有被清理幹淨。
“嗯,夫人你醒啦!”佩蘭衝我笑笑,但是並沒有很激動,她一向是這個性子,大悲大喜都是深藏不露。
我倒是笑的挺開心,“你怎麽來了?”一開口,還是帶著點沒心沒肺。
佩蘭還沒來得及回答,又走進來一個人,我一看竟然是娟姑姑,手裏還抱著雪團。
“我們都已經聽說了,等到韋夫人和韋大人的葬禮結束以後,再回臨安不遲。”娟姑姑說著把雪團放到了我的身邊,“花哥兒這地兒不方便,既然醒了就收拾了換地方吧。”
我一看到雪團上來,立馬喊道,“喲,快拿走。”
這小畜生特別黏人,還總是舔來舔去,有點惡心。雖然長的是挺可愛的,可我不怎麽傾心這種毛茸茸,大多時候看看就好了,不會像別人那樣抱著親個沒完。
娟姑姑見我這樣抵觸,一臉不開心,仿佛是自家孩子被人嫌棄一樣,“幹什麽這樣,小動物最能治愈心靈創傷了。”
“你自己留著治愈吧。”我的內心可充實了,從來不會感到淒涼,被人拋棄了,我也……我不需要替代,也不要撫慰。
我說著又去看佩蘭,“你們都聽說什麽了?”
自然不是事情的原原本本,而且還被包裝的很好看。程家的事情一律隱藏了,隻說韋撫是因公犧牲。我家夫人悲痛難忍,加上年紀大了又積勞成疾,所以受不了打擊也跟著去了。
這種事情也算不上扯得多厲害,韋撫此次回江寧,本來就是有要務,而且很危險。他回來的那個晚上,正是最關鍵的時候,他的身邊人也在那晚將任務圓滿完成。而我家夫人更是出了名的愛子如命,而這份愛隻獨給韋撫,她受不了打擊也是能理解。
聖上和上皇都是扼腕歎息,給了我們韋家很大的榮耀,連大嫂也被封了誥命,侯爺要辭爵,便直接讓韋家的嫡長子長孫承襲了爵位。
聖上連下了三道聖旨,但是奇怪的是,還有一道手諭是給我的,雖然也沒說什麽,大意是叫我節哀順變。可這安慰之意也太明顯了,我覺得可能針對的是王爺。
韋撫偏向慶王,聖上不可能不知道,畢竟我還做著慶王妃。我這麽長時間不在臨安,也不知王爺是怎麽圓謊的。到處都是眼線,連恭王和李鳳娘都能那麽快的趕過來,其他人大概也知道了一些。
夫人和韋撫都在七日後下葬,入宗祠,二叔回來了,韋揕和韋抉也回來了。對於我的傷情,大家都選折緘默不語,就連韋抉來看我,也不過是給我送來了藥丸。
那天晚上的事情都被隱藏了起來,所有知情的下人一律都沒能活命,其他在場者也是不可能亂說的。所以雖然事有蹊蹺,但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詳情了。我唯一感慨的就是,韋抉還不知道,不知道我知道了真相,也不知道我身體裏無可救藥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