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1章 乾道六年,冬月17
“王爺,我沒哭。”我無力的解釋。
“嗯。”王爺看看我,也懶得跟我爭什麽了,再次伸手將我臉上的眼淚擦了,然後問我,“這樣坐很久了吧,躺下嗎?”
“哦,好。”我看了看王爺身後,房裏沒有其他人,花潼這裏不會沒有下人吧,難道要王爺伺候我?
“這次過來的急,我隻帶了馮戎和其他的幾個護衛。”王爺說著將我輕輕抱起,然後又輕輕平放下來,“很疼嗎?”
“沒事,不疼。”我擺出一個無關緊要的笑臉來。
“嗬嗬,捅一刀還有不疼的,安慰人也別這麽蒼白。”花潼拿了一個瓷碗進來,房裏的藥罐子已經咕嘟很久了。
我皺眉,預感到了大事不妙,“你要熬藥就不能拿出去熬嗎?房裏都是這難聞的味。”
“不是怕你不肯喝嘛,聞著味也是好的啊。”花潼說。
我意外了一下,掩飾住內心的小欣喜,懇求道,“那我能不喝嗎?”
“不行。”王爺和花潼異口同聲。
我愣了愣,瞬間失望透頂,看見兩人毫無商量的姿態,生無可戀道,“行,我喝,我喝。”
剛把我放躺下,又要坐起來,那藥一端到近前,濃鬱的苦味瞬間填滿了我的嗅覺。
“能不能等一下再喝啊,還燙著呢,我想一口悶。”我吧嗒著眼睛,喪的可憐兮兮。一到喝藥我就再不敢要強了,比死還叫人恐懼。
“藥要趁熱喝。”花潼說著把藥碗給了王爺,還冷言冷語道,“以後對自己狠的時候,想著點後麵。”
“花哥哥,你剛剛有沒有看見有悔?”我問的一臉認真。
花潼白了我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憋著什麽壞。”
“你不覺得一個人的名字叫有悔很有意思嗎?”我挑了挑眉。
花潼嗤笑了一聲,“有沒有意思,我也跟你說不著。”
哈,這話講的。有意思啊有意思。
“他是我的侄兒,嫡親侄兒。”不是嫡親勝是嫡親。
花潼也沒臉沒皮,“沒關係啊,我以前不還是叫你大娘娘嘛!咱們怎麽算都差著兩個輩分呢!”
我被噎的無語,說話就不能注意一點嗎,王爺還在這呢!他隨著王爺叫我大娘娘,我們隔著兩個輩分,若是隨著趙恪,還是隔著兩個輩分,到了程韋,呃,還升了一輩呢!
看著我若有所思,花潼簡直無語,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把你的齷齪思想收一收吧。”
目光回來撞上了王爺,我趕緊躲開,隻說,“王爺,把胡茬剃一剃吧,你這個年紀還不適合留胡須。”但凡父在,就不適合留胡須,聖上都沒留呢!
王爺頓了一下,低了低頭,隨後又抬臉端著藥碗問我,“已經不那麽燙了,我喂你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我不可以,整個身體都是發虛的,胳膊雖然沒受傷,但我根本沒力氣端碗。
王爺當然沒理會我的客套,但也沒有立即把碗送我的嘴邊,他自己嚐了一口,發現是真的沒那麽燙了才給我。
不敢矯情了,真的給一口悶了。喝完之後,再次熱淚盈眶。
“真乖!”花潼在旁邊臉帶驚奇的看著我,按我從前的性情,不把這藥反複回熱個三四次,是沒辦法進我嘴的。
“再躺下吧。”王爺把藥碗放下,又要來把我給放平睡下。
“等……等一下。”花潼竟然結巴了起來,“還有藥沒吃完。”
說完之後跑出去又急忙忙的回來,手裏又端了一個小碗,然後從身上解下了一個荷包,拿出了一粒藥丸。
我一見這藥丸就懂了。
“絕交歸絕交,身體是自己的,這藥是個好東西,不吃白不吃。”花潼這樣一個清風明月的人,這會兒竟然也能心虛的諂笑。花公子,這幾個月你到底經曆了什麽?
“那吃完了呢,他不會好心一直給我製藥吧?”當著王爺的麵我也是坦蕩直言。
花潼意外了一下,隨後笑道,“應該的嘛,這本來就是他該彌補的。”
我嚇了一跳,怕王爺誤會,趕忙瞟了一眼。王爺也抬眼看我,這一對視,感覺好尷尬。這時候解釋,越解釋越渣,我還是沉默吧。
“這藥是你三哥做的,在葛仙庵的初陽台,那裏以前是專門煉丹的,東西齊全。”花潼解釋了一下。
我點點頭,算是明白為什麽那天我會在葛嶺看見韋抉了。
“那你這藥是哪裏來的,他給你的?”這藥保存時間不長,也就是現在天氣冷一點而已,但在仙姑村一個多月已經吃的差不多了。前幾天上路我還是在吃的,但帶的乳喝完了以後他就沒提了,估計也是沒有了。
“我帶來的。”王爺說。
我愣了愣,半響才“哦”了一聲,怎麽看都叫人不太相信。若是王爺帶來的,怎麽會跑到花潼身上的荷包裏!其實我看的挺開的,也不是什麽多大的事。
“我的刀呢?插我身上的那把刀。”我問。
“先把藥吃了吧,我去給你拿。”花潼把那小碗也端來給王爺接著,“就是牛乳,將就用一下吧,我可沒本事給你弄人奶去。”
“……”還能不能讓人愉快的吃藥了?
我剛把藥吃完,花潼就過來了,手裏拿著我的那把障刀。趙恪說的,這刀叫斷魂,好有殺氣的名字。看來他知道這刀的淵源啊!
可是我再看見這把刀的時候,發現它的殺氣竟然沒那麽大了。
“怎麽回事?”我問花潼。
“這刀雖然殺氣很重,克製不住就會遭它的反噬,但它不會真的噬主。你如果死了,它會有兩種結果,殺氣無敵或者徹底廢了。”花潼繼續解釋說,“但你沒死,所以它也沒那麽殺氣騰騰了,不過你要是想用它殺人還是能恢複殺氣的。”
“我可沒跟它認主,要不是這一次回來,我可能永遠把它扔了。”真從來沒對這把刀上過心,而且寒氣太大,我從來都是敬而遠之。
花潼說,“你不認沒關係,它認你就行。”
我看著這刀,到底還是發現了端倪,來的時候刀鞘可不在一起。
“他沒把我的弓箭還來?”我問。
花潼愣了愣,隨後笑了一下,最後搖搖頭,“沒有。”然後就走了。
我看看王爺,王爺咳了一聲,沒說話。
“王爺,你一直都知道花潼的來曆嗎?”看他波瀾不驚的沒有一絲好奇,應該是了解的。
“知道一點。”王爺回答。
但是羅纓不知道,所以,才會防著花潼。
“哦。”兩人獨處好像很容易尷尬,我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王爺不說話,還隻是坐在床邊看著我。我偶爾看看他,隨後又轉開眼神。
“困了就睡吧。”王爺說。
我問,“花潼這裏看著並不寬敞,王爺你晚上睡哪?”關鍵是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王爺肯定不適應左右沒人的處境。
王爺的眼神朝著床裏邊看了一眼,我趕忙閃躲開,慌忙說,“我是個病人,肯定睡不安,不能打擾了王爺安歇。”我們兩個在一起沒有一次是能好好睡的,而且現在感覺很別扭。
王爺上來握住我的手,躊躇了好一會兒,我已經預感到了他要說什麽,可是又無力阻止。王爺現在這樣,真的是經不起一點波折了。
終於,王爺下定了決心說,“韋捷,跟我回去吧,做我真正的王妃好不好?讓我們從頭開始好嗎,往事再也不提。”
我看著王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才問王爺,“你不介意嗎?”
王爺搖了搖頭,都不問我所謂的介意是指的什麽。
“王爺,我……”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王爺緊緊的握住我的手,“遍體鱗傷我們就好好將養,千瘡百孔我們就好好填補,報團取暖也好,相濡以沫也好,你同情我也好,反正我不想放手了。隻要你在我身邊,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隻要你留在我身邊。”
王爺說著將額頭抵在了我的手心裏,很快我的指尖就感受到了濕潤,“不要再走了,不要離開我了。韋捷,不要走,留下來吧。求你了,我在求你,是我趙惠寧在求你,別離開我。”
“王爺……”我有什麽好啊,你從前看上的那個姑娘她再回不到以前了,她沒有了不可一世的銳氣,沒有了神采飛揚的光芒,在她身上也再看不見你渴望的自由了。
“韋捷,不要再叫我王爺了。”王爺依舊埋首在我的手上,感覺他想把整個身體都縮成一個團擠在我的手心裏。
“王爺,你小字叫惠寧嗎?”我隻聽過羅纓這樣稱呼過他。
“嗯。”王爺點了點頭,解釋道,“聖上登基以後就不用了,尋常也不會有人這樣叫我。”
我“哦”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忽然聽見“咚”的一下倒地的悶聲,聲音挺沉的,感覺摔得不輕。
“花潼,花潼……”本來挺弱的身體因為一時著急,竟也能大聲疾呼。
“我來了,我來了,你先別急。”聽見我叫,花潼立刻就過來了,看見暈倒在地上的王爺,一點也不意外的搖了搖頭道,“就知道他熬不住了。”
“你快看看,有沒有撞到哪?”我抬起脖子勾著目光去盯著。
花潼給王爺把了脈,良久之後才說,“沒事,他就是太累了。”
隨即花潼一把就將王爺抱了起來,這一下我是真信了他的話,王爺雖瘦了點,但好歹還這麽高的身軀,他這樣抱起竟是絲毫不費力。
花潼征求我的意見,“讓他睡床裏邊吧,床上暖和一些,總不能叫他一個堂堂的親王睡在下榻。”
“……”我翻了個白眼,又不是沒睡過。
花潼說著自己脫了鞋然後抱著王爺到床上來,隨後將王爺平躺著放下睡著,還把我身上的被子扯去一半。
“你家沒被子了嗎?”我繼續翻白眼。
“沒有了,還有一床我待會兒要蓋。”花潼回答的一本正經。
我“嗬嗬”冷笑,“你一個熱血小青年還怕冷啊!”
花潼也跟著“切”了一聲,“怎麽,我又不用苦修,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嗎?”
我搖頭失望的歎氣,“嘖嘖,花哥哥,你變了,變得一點都不可愛了。”
花潼語氣沉沉,沒有一點聲調,“對不起,我一點都不想被你誇可愛。”
“嘖嘖!”我很好奇的問,“你們那的人說話都這樣嗎?”
“差不多,忌喧嘩忌高聲說話忌大笑忌悲切出聲,甚至不能無故歎氣,就連呼吸都要保持平穩,不能起伏太劇烈。” 花潼認真回答,“習慣一旦養成,就不容易改變了,師門裏出來的人一看就跟別人不一樣,很容易辨認的。”
“天啊,你們還真不把自己當人看呢。”怪不得他心裏會有那麽多的憋悶,有時候會故意幼稚,看來還真是想釋放一下天性。
花潼說著已經抱了一床被來,就放在下榻上,吹燈之前問我,“要不要方便一下?”
“你也要在這睡啊?”心裏頭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跟兩個男人共處一室。
“要不然呢?你們兩個病人,要是出點事怎麽辦。”花潼還在等著我的回話,對我的不幹脆有點不爽快。
我搖搖頭,“不要,身體完全被掏空,除了剛剛才喝下去的藥,什麽都沒有。”
花潼看見我搖頭,就已經就吹了燈,然後躺了下來。
可能是先前睡太久,這會兒藥勁又還沒上來,所以縱然說了許久的話,我還是沒有一點困意。也許就是話說的多了。
王爺躺在我的身邊,我能聽見他微弱的呼吸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沒事,就這樣暈倒,然後就不管了嗎?按道理人正常暈倒之後要不了多久就應該會醒的,他這樣我還真有些不放心。
但是花潼一點動靜都沒有,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睡著了。
“王爺。”我輕聲的叫了一下,想確定他是醒了沒動還是依舊昏迷著。
王爺沒回答我,花潼也沒出聲,房間裏一片安靜。窗戶上糊的是油紙,比較透光,外麵挺亮的,大概月亮出來了,映著沒化的雪,所以就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