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7章 乾道六年,冬月13
趙恪再次陰陽怪氣起來,“韋大人,話別說的太早,你的故事還沒開始呢。你看看那個黑影,心裏就沒點感觸嗎?她可是完全因為你啊!”
為大家做個解釋,事情的始末已經被我潤色了,否則光靠對話,許多緣由沒辦法詳細了解。
韋撫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和範家訂了親,雖被榜下招婿成為一時美談,但終究不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場婚姻門當戶對,也帶著滿滿的功利。但韋撫入仕以來,被還是聖上的太上皇安排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接近程家。時局剛剛安定一些,百廢待興,老百姓需要休養生息,可官家也要人來養。
韋撫是義不容辭的答應了,立時走馬上任蘇州府。他是少年英才,新科前三甲,長相不凡,氣宇軒昂,又是出生侯門,正得官家器重,誰見了他都覺得他前途無量。
那時的他並不蠻橫,翩翩少年很有正人君子的氣度,不消他來結交,程家已是主動攀附。韋撫此行意圖明顯,程家雖也為難,但也知是大勢所趨,不出血便保全不得。自然,出血可以,可程家也有自己的所圖,何況他們還有護身符。
那時程家的兩個女兒剛被死神爺爺放回來,習得一身出神入化的刀術,而且正值青春,美如春花。也是長輩有意為之,韋撫很快就跟她們熟識了起來。姑蘇程家就這兩個女兒,更準確的說,就隻有程青桃這一份血脈。
可是問題來了。縱然程家富可敵國,可是商人身份低下,約定俗成的規矩,一向官不配商。而韋撫出自大族,又是要繼承侯爵的嫡長子,這樣的女婿想都不想要,肯定招不回來。殺手鐧自然就是程青杏,程家想把這兩個女兒都許給韋撫,然後留下一個孩子在程家。
當事的三個人那時都不知情,可是程家和太上皇的意圖卻互相了然。太上皇想給自己唯一的孩子尋一個好歸宿,程家更是咬定了不願鬆口。交易就這樣很有默契的達成了,可是他們都忽視了另一個大問題——韋家是否同意。
韋家當然是不同意啊。反應最強烈的自然是侯爺和夫人,他們不知道這背後的緣故,隻一心想為韋撫尋覓良緣,範家在各方麵都比程家強太多了。侯爺還好一點,懂得看官家的臉色。雖然太上皇沒有明言,但是也能揣度出其中的一二,能得官家器重最重要,何況程家也不是一無是處。
可是夫人就沒那麽好說話了,對於自己孩子的婚姻,她展現了從未有過的強勢。她是宗親貴女,堂堂縣主,怎麽可能像她說的沒有一點自己的勢力。大概是因為她對侯爺太絕望了,所以才想要牢牢抓住自己孩子的命運。
也不見得她能有多討厭程家,不過是因為這條路不是她想要的。韋撫是她的兒子,是她花費全部心血培養出的驕傲,她決不能妥協,把他也變成別人賺取利益的工具。也是她最後一點尊嚴與氣力的掙紮。
太上皇拗不過,程家更加鬥不過,所以就都放棄了。這一出更是讓範家看出韋家的誠意和決心,最後韋家順利跟範家結親。
整個過程裏沒有人關心當事的三個人是怎麽想的。
韋撫當然沒那麽渣,他從始至終喜歡的人就隻有程青杏,在他完全不知道她背後的身世之時。可是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無力反抗,肩負家族大任也叫他無法任性而為。
牽扯程青桃,完全是無奈之舉,最後韋撫也把話跟她說清楚了。可程青桃不明白家中人為什麽要把她拉進來,她雖與程青杏是雙生,卻明顯感受到長輩對待她倆的區別。還有,當初死神爺爺那麽果斷的將她們姐妹擄走,為什麽授了一身武藝,又安然無恙的給放了回來。問了家中人,都是顧左右而言他,誰也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
程青桃後來結識了陸廣生,便決然的與他一起回歸山林。她被死神爺爺帶走了幾年,回來後又受了一身情傷,她已經厭倦了富家生活。程家人沒有強留她,她身上有程家的血脈,這輩子她是逃不了的。何況說是隱居,其實程家一直沒和她斷了聯係。
但是程青杏是如何也掙不開的,她是程家的保證,自然要把她牢牢地握在手中。
事情的轉變是在十五年前,離那時已經過去了五年。程家早已舉家從蘇州府搬進了臨安城,當時沒有子嗣的太上皇還在宗族之中猶豫著太子人選。
韋撫再次當起大任,各地奔走,為太上皇排憂解難。但那時,對時局敏感的韋撫,已經站好了隊伍。
建王府上的四世子一直是個叫人頭疼的存在,況且他的出生總讓人覺得有太多的玄妙。是韋撫不惜大力請來了白天師,原意是想要靠這份玄妙助建王立儲一臂之力,可是沒想到白天師卻自己開口將這孩子給度化了去。
不過韋撫到底是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趙恪恨他也能理解。
也正是因為這一次進京,韋撫再次跟程青杏相遇了。沒想到幾年過去,他已有兒有女,而程青杏卻依舊孤身一人。是愧疚,是執迷,是初心不變,所以不顧一切的死灰複燃。
屆時範家在朝堂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耳目眾多,兩人還沒見麵幾次,事情就已經敗露了。
但是也無所謂了,外界的阻力反而加劇了韋撫的決心,他決定帶著程青杏私奔。程青杏不是嬌柔的弱女子,一把長刀可抵千軍萬馬,韋撫是經天緯地的大丈夫,到哪都不止於讓兩人走投無路。
於是他們相約離人亭,準備一同出走。
結局已經不言而喻了,韋撫執著的等了三天三夜,卻沒能等來他的良人。
那麽,程青杏為什麽沒有去?
因為她已經毒發了。被萬蟲撕咬的痛苦,讓她在瞬間喪失了理智,除了生不如死,她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那麽,程青杏是從什麽時候被種下的蠱毒呢?
是五年前。
夫人為了叫程家人死心,親自跑到了姑蘇,她以她的宗親貴女侯門貴婦的身份進行了一番史無前例的撒潑,場麵簡直叫人瞠目結舌。知子莫若母,她當然看出了韋撫喜歡的人是程青杏,所以她放過了程青桃。她就怕他們斷不幹淨,影響了韋撫的前程和聲譽,所以她就徹底的置臉麵不要了。
程青杏見不得家門被人如此辱罵,於是自己出麵了。賭身立誓,她與韋撫絕無苟且之事。夫人自然不信,逼著程青桃自證清白。
程青杏哪裏明白夫人的惡毒,所謂的守宮砂,就是蠱毒。這蠱毒上身需要人心甘情願,但凡有一點不願意,或者忍不住疼中途阻止,都不能成功。程青杏是個倔強的女子,她也想為韋撫和她程家證明,所以她生生的忍了下來。
最終,程青杏沒有立時暴斃,證明了她是清白之軀,可是她這一輩子也幾乎是完了。
夫人撒潑的這件事情韋撫不知道,那時他已經被調離了蘇州府,但侯爺是知情的,隻是選擇了緘默不語。可是給程青杏下毒的這件事,除了夫人自己,所有人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雖然自證了清白,可是人言可畏,程家的兩個女兒徹底被壞了名聲。這一次夫人鬧得太大太難看了,一方紳賈的程家在姑蘇都待不下去了。程家不是懦弱之輩,可是他們礙著韋撫沒有糾纏,在韋家從臨安搬到江寧之時,程家卻進了京。
程青杏不知道她不能失身,與韋撫分開的那五年,她相安無事並不是她真的不會有事。再次相遇,兩人情到深處,一切水到渠成。
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麽程青杏會突然變成了這樣。而夫人對於沒有走成的韋撫隻是了然於胸的微笑,甚至再對程家添以微詞。
程青杏越來越像鬼上身,但即使這樣了,程家人也沒有放棄,更不能放棄。一麵封鎖消息一麵遍請名醫來救治,請各類道士術士來驅魔降妖。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程青杏竟然能孕育下一子。
韋撫經曆這一遭,性情就變了,他嚴肅不苟言笑,他剛正不容猜疑,他蠻橫而不講人情,甚至還會不講道理。他像無所顧忌,手腕強硬,再不給自己留餘地。
聽完趙恪的敘述,當場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這表情還真是刺激。不要說趙恪了,連我都能感受到那種快感和無奈以及糾結還有痛苦,多麽複雜的情感啊,就是要摧殘的人百爪撓心生不如死。
“怎麽可能,這個賤種……”夫人看著一身黑袍的程青杏,一臉的不敢相信。她糾結的不過是程青杏的身份。侯爺大概也是吧,若是叫他早點知道,不要說再有反對的聲音,那肯定是早就上趕著巴結了。
“母親,真的是你?”看來韋撫早就懷疑了,“哪怕是鐵證擺在我的麵前,我還想著要為你開脫,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惡毒啊?”韋撫已然失控了,他上去鉗住夫人,恨不得立時擰斷她的脖子。
“阿郎,弑母不詳,你冷靜一點。”程青桃上去拉住了韋撫。
“你這個婊|子,要你來做好人,他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他敢殺我嗎?”夫人再次淒然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開始放肆,是完全的放開了,毫無顧忌了。
“你他娘的罵誰?”陸廣生容不得自己的娘子受人一點淩辱,一時激憤,上去就給了夫人一拳。他可沒了不對女人和老人動手的顧忌,風度在這種醃臢之地完全用不上。
“你幹什麽?”見自己的夫人被打,侯爺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衝了上去。就算他們之間有再大的矛盾那也隻是內部矛盾,當受到外界衝擊,自然要一致對外。
可是侯爺也是一把老骨頭了,而且這些年酒色不斷,早就弱的不行了。陸廣生一個山裏漢子,正值壯年,加上氣憤,也是一拳就把侯爺給掄倒了,而且手勁更大。
而就在這時,府兵衝了進來,衝在最前列的全是弩箭手。侯爺雖然跌倒在地,卻決然的做了“格殺勿論”的手勢。
一切都太快了,本來還以為矛盾不會就這麽直接的激發。趙恪想誅心,自然是想要做到兵不血刃的,可是如此混亂的場麵根本就不是他能控製的。
陸廣生站在最前頭,他那一拳掄下去,身子還沒來得及站穩。箭矢飛來,程青桃隻來得及抬手拉他一把,卻無法替他擋下如雨點一般的飛箭。陸廣生在瞬間就被射中了要害。程青桃一下子紅了眼,嘶吼了一聲,立刻提刀衝過去廝殺。
四下裏一片混亂,還沒來得及逃出去的侍女們一陣慌亂,許多人被踩踏,尖叫聲就更加的慘烈了。我動了動,本能的將王爺往牆邊推一推,自己則護在了外側。王爺完全不會武,在這次衝突裏他也是無辜的,但刀劍不長眼,畢竟是在狹小的空間裏,很容易被誤傷。
趙恪接住了兩根流矢,神態輕鬆,完全不把這樣的廝殺放在眼裏。隻是他瞥眼看到了我舉著刀,身體姿態完全有了保護的架勢,於是嘴角邪惡的一扯,然後指了指自己背後的包袱。他是想說我的短弓短箭還在他那裏,比刀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我知道他是故意要氣我,但此刻我已經無暇分心了,隻能全神貫注的保護王爺。
韋撫動手了,程青桃的雙刀當場除了趙恪和程青杏,沒有人能是對手,若不攔著,她將把侯府的府兵全都殺光。
我後來才知道,韋撫趕回來的太急,因為手上有要緊的事要人盯著,他的護衛全都沒有跟過來。他的右手受了傷,被削掉了三根手指,刀都握不住了,所有他隻能用左手。
韋撫一動手,趙恪向一直無聲站著的程青杏打了一個響指。仿佛他也忌憚韋撫的實力,縱然受了傷還是不慣使用的左手,程青桃也不會是他的對手。在弓弩手衝進來之時,程青杏就已經鬆開了架在程韋脖子上的長刀,甚至將他拉到身後替他掃了箭。